獨孤銑知道自己應該儘快動身,到西都去。心裡卻橫著一道坎,竟然有些不敢邁步。莫名其妙地,記起這樁事來,乾脆其他都不想了,一心一意清理風流舊債。該送的送,該賣的賣,該打發的打發,該遣散的遣散。好在他向來公私分明,陪床的跟幹活的從不混淆,倒沒什麼夾纏不清之事。
侍妾跟下人都很吃驚,看他板著個臉,也沒人敢問。
每隔數日,就會收到西都來的飛鴿傳書。獨孤銑一封封看罷,再逐一回復。誰也不知道,侯爺沉靜如水的表情底下,是個什麼心情。
這一天讀完西都來信,看到落款處標識的日期,獨孤銑心頭一震:再不走,與宋微的半年之約,就要過期了……
點上蠟燭,把那封暗語寫成的密信燒成灰燼,獨孤銑一個人也沒帶,往花園裡散步。恰巧天氣好,獨孤琛由身邊人伺候著,在花園裡曬太陽。當爹的看見兒子,大吃一驚:“銑兒,你怎的還沒走?”他以為獨孤銑大半個月前就走了。
“在等一些線索。”
“還沒等到?”
“已經到了,明日清早就走。”
獨孤琛看兒子神色沉鬱,以為他擔心京中局勢,抑或是擔心自己未來處境,安慰道:“你走你的,不論你能不能把人帶回來,於大局都影響不了什麼,但皇上心裡必然記得這份功勞。萬一將來有什麼事,只管往我們這幫老傢伙頭上推。”
一朝天子一朝臣。鹹錫朝的傳統,極重盟誓。每一任新君皆需重新封賜三公五侯,君王向臣子表達自己的誠意,而臣子則向君王獻上自己的忠心。獨孤琛希望兒子能保留一份不含雜質的忠心,換得新君不打折扣的誠意。
他卻不知道,自己兒子心裡想的,全然不是這回事。
獨孤銑一路緊趕慢趕,終於在最後期限前兩天抵達西都。到了地方,忽然又不著急了,在府裡閒待兩日,等到最後一天下午,才換身衣裳,僅帶著牟平秦顯,極其低調地來到蕃坊。
宋宅時常有貴族富豪子弟出入,近幾個月更是頻繁,因為薛璄拜託了他的弟兄們關照自己相好。因此獨孤銑三人來到門口,也沒人在意。
大門沒鎖,一推就開。兩個侍衛關上門守著,獨孤銑側耳細聽,斷定人在雜屋裡。悄悄走過去,打起簾子,探頭一看,宋微正撅著屁股彎著腰,腦袋整個伸進鴿子籠中,模樣滑稽可笑得很。
“小隱,這是做什麼呢?”
宋微被他嚇得一驚,腦袋磕在木柵欄上。好一會兒,才慢慢退出來,轉頭看向他,頭髮上粘著草屑和鳥毛。似乎有些意外,定睛看了半晌,才一手摸著後腦勺,一手伸到他面前張開,笑道:“小拉下蛋了。”
西沉的陽光從窗縫透進來,落在那張笑臉上。
獨孤銑許多個日夜重重壘砌的心理防線,瞬間崩塌。
第〇五八章:縱使拋將身外事,何堪憐取眼前人
獨孤銑有些茫然地接過那兩枚鴿蛋,潔白光滑,還殘存著幾分溫熱,躺在自己寬大的手掌中,顯得格外小巧脆弱。
“輕點,別弄碎了。”宋微一面說,一面低頭拍打身上的塵土。
獨孤銑空著的那隻手不由自主伸出去,替他拂掉頭髮上的草屑和鳥毛。拂了兩下,停下動作,手掌滯留在耳側,彷彿無意識般,一下一下理順他凌亂的髮絲。
“掏個鴿子蛋,搞得跟做賊似的。”語音輕柔低沉,有著當事人都沒意識到的寵溺味道。
“可不就跟做賊似的?人家要偷你子孫,你能幹麼?”宋微大咧咧說完,才覺得這話貌似有點兒粗暴。抬頭看一眼,不提防就被對方眼神嚇到了。那目光又黏又膩又刺人,獨孤銑什麼時候這樣瞧過自己,差點瞧出心律不齊來。臉上頓時發了燒,耳根也隨之變得發燙。
“你,那個……要不要吃鴿子蛋下酒?”
獨孤銑問:“你不留著孵雛鴿?”
宋微聞言,又看他一眼,神情滿是得意:“不懂了吧?你以為什麼蛋都能孵出雛兒來啊?”
“那什麼蛋能孵出雛兒來?”
“當然是兩隻鴿子那啥以後下的蛋……”忽然反應過來,瞧見他要笑不笑,一臉戲謔,抬腳便踹,“你願意孵,留給你孵好了!”
獨孤銑哈哈大笑,牽著他的手出了雜屋,往堂屋裡走。
宋微幾世都沒有過農村生活經驗,也沒養過禽類寵物,一開始是真不知道。雌鴿頭一回下蛋,以為很快就有小鴿子出世,樂顛顛等了好些天,發現沒什麼動靜,才跑去諮詢禽鳥鋪子的夥計,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