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呢。”
蘇溈沉吟一下,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想去欺騙這麼個單純的人:“蘇溈。”
蘇溈捻著易揚的文書,慢慢靠在椅背上,微微眯起眼,那年的雨水還在下著,油傘下的他,花容月貌,噙笑的眸子,輕輕勾起的嘴角,滂沱的大雨。隔著雨幕,他慢慢不笑了,帶著點憂傷看著蘇溈。
茶涼了,侍讀的紅衣換了盞新茶來,碧綠的新芽浮在表面。天已晚,侍讀的紅衣已經換了一人。蘇溈知道,這個看起來最低眉順眼的紅衣端來的茶早已不能喝了。他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到他知道藤蘿青——這種稀有的慢性毒,無色無味且銀針不察——已經下在這茶裡了。易樣的筆墨有種淡淡的佛香,正是藤蘿青的催發藥引念奴盅的味道。
蘇溈看著嫋嫋升起的清茶氤氳,朦朧的水汽中,易揚幽冷的眸子慢慢浮現。
那淺灰色的眼珠子,像極了木月隱……
馬車一路顛簸而去,蘇溈去找了自己的師父,只有那個神人般的師父才有可能挽回自己的手腳,他還很年輕,他還有抱負,他不想這麼坐在輪椅上當個廢人。
可那斷了的手筋腳筋,耽擱了太多時日,最多能勉強接上,提劍?春秋大夢。
蘇溈呆看著自己的手腳,好端端的人,這麼一下子成了根本離不來的拐,離不來輪椅的半個廢人。
看到月兒亮起的時候,木月隱端著碗熱粥走進來。舀起一觸在蘇溈唇邊,蘇溈不動。
“別灰心啊,說不定有別的法子呢。”
蘇溈不動。
“又不是完全沒救,你看你現在不是能舉手能站立嘛。”
蘇溈還是不動。
“你至於非要這樣嘛?有什麼大不了的,大不了我養你。”
蘇溈還是沒動。
木月隱僵了片刻,猛然跳起來,一碗熱燙燙的粥直直潑在蘇溈臉上,木月隱指著蘇溈的鼻子開始破口大罵:“……不就是斷了雙蹄子,你就能坐這這兒裝你他媽的大爺!有個甚的了不起!小爺我為你端茶倒水的你還不感恩戴德痛哭流涕重新做人,信不信小爺我明兒個就把你扔路邊上,賣皮肉館子!你不是自認廢了嗎?小爺我他媽的先廢了你!……”木月隱口若懸河罵了半天,蘇溈的臉,脖子被熱粥燙地熱辣辣的,冰冷的目光像刀子一樣。
木月隱越罵越來勁,罵著罵著自己居然也流起淚來,蘇溈奇了:“你哭什麼?”木月隱一個巴掌扇過來,吼道:“老子在為自己他媽的不值!”
蘇溈一怔,想起一路的風雨,在泥濘裡自己推車的木月隱,在馬賊面前坦然笑著的木月隱,斷橋前四處求渡的木月隱……蘇溈看著流著淚咆哮的木月隱,心尖似乎一動,但卻太過短暫,水過無痕。
易揚的字型看似溫文如流水,細看之下,卻隱隱有嶙峋之氣,內荏不發。
蘇溈覺得,木月隱哀傷的眼睛,肯定是為了易揚。他也不想掩飾什麼,不錯,他貪戀易揚的相貌,他渴望他的身體,他折磨他,他強迫他,易揚有反抗過,有自殺過,有祈求過;但他不放過易揚。他可以救活他,如果他不願,蘇溈就用非常的法子:他抗拒,則被灌春藥;他祈求,則會遭受更多……慢慢的,他就學會了一個字:忍。
但是,蘇溈要培養的不是懦夫。
蘇溈教他兵法,教他武功,教他在權術爭鬥中需要的一切。最殘忍的:教他禮法。
身為臠人,最不能面對的就是榮恥之觀。而易揚卻不得不面對。現實與道德觀念的強烈衝突,他自殺過,都被救了回來。後來他活著,蘇溈就是要這樣的易揚,除了仇恨一無所有,只能靠仇恨活下去的易揚。
後來的後來,意旗旗主死了。那夜蘇溈記得格外清楚,他穿著丫鬟的衣服掌著青燈在珠簾後等他。蘇溈半笑著問他:“你在等什麼?”他不答,走過來,吻住蘇溈的唇……
帳內春光無限的時候,易揚說:“我把意旗旗主兩個兒子殺了。”蘇溈笑了:“如此的熱情如火你,我怎麼可能放得開?”易揚揚起頭:“那你且試試看,一輩子都不放!!”蘇溈沒說話了,低頭親吻他修長的頸,他想,是時候了……
會意堂的冷,不是噬人的那種,而是絕望的那種,黎明將至,正是黑的最徹底的時候。慘淡的燈火中,蘇溈想起木月隱,信在手中緊緊捏著,攥著。
他還記得木月隱,帶著他衝進別人的婚禮禮堂,大叫著:“給我兄弟沖喜,新娘子和場子都給我讓出來!”
他還記得木月隱,掛著假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