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流轉,轉瞬便是八年。
一間樸素的禪房,禪房中,慈雲靜靜盤坐在雲床上,目光中帶著一絲得意,一絲狡黠,道:“三兒(三兒的兒請讀兒化音,連起來像‘沙’一樣的發音)啊三兒,我們打賭我們二人誰先死,這次可到我贏了吧?”
他對面是一個一身白色粗布麻衣的少年,低著頭,彷彿沒聽到他的聲音。
“不要哭,三兒,”慈雲道:“你是有大造化的人,你若在這邊天天哭,我去了那邊,豈不是要天天下雨?和尚我最不喜歡下雨天……”卻見地上已經溼了好大一片,無奈讓步道:“唉,好吧好吧,你哭就哭吧,你就是會哭!八年前就是被你哭的心軟才撿了你這個大麻煩……”
少年三兒仍是不答,倒是他腳下的一條牛犢子般大的大黑狗不滿的嗚咽了幾下。
慈雲道:“我說黑啊,你也別不滿,你家主子是不怎麼愛哭,可是哭起來真要命啊……他一哭啊,唉,不提了不提了,說起來丟人啊……我說慈空啊!”
一旁一個慈眉善目的和尚合掌應道:“師弟在,師兄請吩咐。”
慈雲道:“這些兒,為這小傢伙治病可花了我不少體己,這原是要留給寺裡的,誰知道被這小東西花了個乾淨……”
三兒豁然抬頭,道:“喂!”
慈空道:“師兄,這些身外之物……”
慈雲打斷道:“這天底下,除了這一己之身,什麼不是身外之物?可人要活著,誰能離得開身外之物?這些年,他花用了多少,我床上的匣子裡有個單子,讓他還!”
三兒撇臉道:“還就還!”
慈雲不理他,對慈空道:“我死了以後,留下的舍利,有眼的那顆,穿了繩子給三兒掛在脖子上,剩下的,你們愛怎麼樣怎麼樣,骨灰就讓三兒替我找個清靜的地方埋了。”
慈空低頭合十道:“是。”
慈雲點頭,對三兒道:“過來。”
三兒走到他身前跪下,慈雲這次沒有阻止,伸手撫摸他的頭,嘆道:“三兒啊,我已經跟你那個家人說過了,讓他百日之後就來接你,和他回去吧,生養之恩,不能不報啊……”
三兒覺得一股暖意從慈雲手上慢慢傳了過來,渾身一震,抬頭正要說話,慈雲的雙眸金光一閃,耀眼的讓人無法直視,卻又偏偏挪不開視線,頓時腦海一片空白,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良久,慈雲緩緩縮回手,對低頭誦經的慈空道:“這件事,萬不可讓他知曉……”
“師兄……”
慈雲道:“我已老了,早死一日晚死一日沒什麼區別,三兒卻還年輕,這也是我們的緣法。”溘然長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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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很普通的山谷,沒有奇花異草,沒有山澗流泉,有的只是地上斑駁的草地,和幾株尋常的楊柳。
這裡沒有美景,又藏在深山,少有人際,卻有一座孤墳,墳上一個普通的石碑,石碑上寫著“大和尚之墓”,後面只屬了幾個字:“陳三兒立”,墳前盤膝坐著一個瘦弱的少年。
“和尚,”三兒緩緩開口,聲音清越悠揚,帶著某種悠閒暇適,不像是在墳前祭拜,倒像是和熟稔的友人面對面聊天:“你不讓我拜你,我便不拜,你不讓我哭你,我便不哭就是,可是我還是想給你念唸經的,你是和尚,多一個人替你念經總是好的,”
“今日已足百日,我回去收拾收拾,再來陪你最後一晚,明兒一早,我便回寺裡去了。明日便家去了。”
“我原不想回去,可是你想讓我回去,我就回去。但我不懂,你似乎一定要讓我在這世間找一個依託,不過你似乎看的很準……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我的生命中像是缺失了很重要的一樣東西,覺得只有死亡才能找回來。但是,你不願意看見我早死,對嗎?”
“好了,我先走了,晚間再來,只是想到從明日開始,從此不得清淨,便有些不捨……你不要自作多情,我可不是不捨得你,只是不捨得此地風光罷了……”
三兒站起來,拍拍身上的草葉,頭也不回的出了山谷,走了半刻鐘,便看見一座木屋。這些年來,他和和尚在各處山中採藥時,大大小小的造了二十多處木屋,這一座是最後建的,也是離寺裡最近的一座。
三兒將放在床下的木牌取出來,用帕子仔仔細細的逐字擦拭了一番,放在了門口,那牌子上的每個字都是和尚在木屋建好的時候親手刻的,大意是這木屋是為山中失了宿頭的獵戶或採藥人躲避風寒和野獸修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