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見我,笑時眼睛宛若兩彎新月,“這位姐姐,你來了。”
“你好像早知道我回來,在這裡等我罷。方才莽撞而走,讓女醫見笑了,”我用絹子掩唇,忍下喉間咳嗽,示意身邊的玉笙將一包東西遞過去,說道:“這是診金,還請收下。”
“我是在等你呀。”木觀音容顏清秀,“嗤”地笑道:“正愁著如何上路,你倒好給我送盤纏來了。”
“那倒是真巧了。”我淡淡道。
木觀音口上雖這樣說,卻不肯伸手去接,玉笙僵在那裡,竟一時有些尷尬。她正色道:“給你家夫人拿回去。方才只不過說笑罷了,看過後只說了無能無力,還能好意思收下診金。要是真這樣,臊得臉都沒了。”
這時,她落落然起身,扶我走進裡面去。在那扇隔斷的屏風後,她讓我倚在一張半舊的軟榻上,緩緩地撩起左側袖子,左臂上兩道被箭矢割開的傷口原本早己癒合,自從上次崩裂後,表面的傷好了,可是那處瑩潔**下淤積著黑血,依然高腫烏紫。
“你為什麼不願去找家師?”她凝眉看著我的傷勢,揚揚手讓在旁邊杵著的玉笙端來些潔淨的綁帶。
我默然不答。
“看你那日反應,應該早年就與家師結識?”她不疾不徐地猜測。
“不認識。”我顧自低頭,生硬答道。
“罷了,世上那麼多人,若有心不認識就是不認識了。” 她低低自言,深斂呼吸,指間執起一片薄如柳葉的小銀刀,疾電般豁然出手,鋒刃挑破肌理,彷彿撕碎脆弱的白紙,一汪勒稠濃墨的黑血滴淌進早準備好的白瓷盂中。
我緊閉雙眸,手指撂著白絹子,一時額頭痛得沁出潸潸細密的汗珠,咬牙任由她將淤血瀝盡了
“我能做的僅此而己。”她用手背楷拭額角,拿繃帶利索地給我包紮起來,挑唇笑道:“你應該不是尋常人吧。”
“不是,不過你似乎也不是。”我將一縷泅溼的髮絲勾到耳後,亦是晏晏淺笑,“我見過兩面,不敢妄求你告知真實姓名,只消說個何如稱呼吧。”
她微微抿著唇角,將那把小銀刀“璫”地扔進正滾得冒泡的一盆燒酒中,黑色的血跡驟然朝四周化散開去。她幽幽嘆道:“我沒有一個名字是說得出口的。”我抬眸,只見她笑意中染著幾分年少輕狂,輕輕一擊掌道:“呵呵,對了,早些年,有人死皮賴臉地求著要給我塑像,那泥像身披白紗捧著淨瓶,直喚我是‘菩薩’。”
我眼鋒淡淡地掃過她的面龐,青稚素麗,怎麼看都不會超過十八歲,說道:“你年紀應該不大。”
她頗是不以為然,道:“這容貌體態上表現出來年紀又是如何說得好的,有些人七老八十了,心裡卻愚鈍得未經教化也是有的。我不大在意人家問起我的年紀,我卻不敢問這位姐姐,這位姐姐看面貌似乎尚與我年紀相仿,但是看這雙眼睛,倒讓我不敢貿然去猜去問了。”
“我怕是沒有七老八十的命了。”我眼神澹然道,玉笙仔細地將衣袖放下,生怕動到我的傷口又小心地將我扶了起來。
“我說過,是覺得跟你有緣才自報了師門。”她倚著屏風秀碩而立,“世事變幻若白衣蒼狗,我們說不定日後還能再見。”
“我也許己經沒有日後了。”我朝她回首,惻然笑道:“最後求女醫,請不要將遇見我和那位公子的事告訴別人。我是為你著想,畢竟你也是逍遙自在的人,莫為旁人的事多給自己添些煩勞。”
“我知道了。”她轉身影子隱入屏風後,“但彼此互惠,也請你不要把在金萊城見到我的事告訴他人。”
離開金萊城,我胸臆間痛然,方才她說世事變幻如白衣蒼狗,那女孩子不知是實有些閱歷,還是虛然應景之嘆,但我現在的心境,不會有人比我更能瞭解這句話。
瓊臺樓閣,琪花瑤草,一生追逐的旖旎至境,在瞬間就崩落。
不知有多久,我都不曾感覺到這樣的絕望和無助。生命中一切盛大而隆重的美好,與我此生摯愛的人,遠離塵世紛擾,尋個清靜去處,結廬廝守。淡煙融月,風動幽花,落紅滿徑,綠蟻焙酒,與他攜手,走過的四季皆是明媚如畫。而他一直溫雅朝我笑著,我們共同養育膝下一雙兒女,融融天倫之樂。順州城遊玩之時,滿目欣榮景色,笑語聲聲言猶在耳。我原以為都讓我握在掌心,此刻如同斷線的紙鶯,失魂落魄地湮滅在風中。
現在看來,一切的一切,竟成痴妄。
素魘毒發時,身體彷彿是被冰冷的恐懼攫住,無數把鋒利的薄刃貼著每一處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