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有些不忿之人,諸人皆是鄰里,平素抬頭見低頭見,然則見新鄰對程謙這個贅婿與旁人不同,不由極不服氣。世人說起一個妒字,便要賴到女人頭上,連這個字,都要寫做女字旁,實不知這男人妒起來,比女人要狠上千面倍。
程謙既生得好,行事也樣樣出色,就招人妒。街坊教子,時而拿他作比:“程家女婿,樣樣比你強,止不幸父母雙亡。你也止在父母上強些,我若死了,你還有甚?”因他是個贅婿,與大家不同,也翻不了身,平素年輕男子們也就壓著這份心。今日卻是主人家格外厚待他,雖不至形影不離,語調聲氣乃至眼神,都有些不同了——不由愧恨,便要讓程謙出一出醜。
先是柳家柳三郎拎只酒壺,先敬主人家,次便與程謙碰杯:“素日不常見姐夫,今借主簿的酒,我與姐夫喝幾盅。”
次是楊家楊二郎:“能與他喝,也要與我喝哩。”
又有李家大郎等依次排上了隊,趙家娘子的丈夫趙大郎見不是個事兒,思自家與程家極近,娘子又與老安人認了乾親,上來與程謙解圍。紀主簿欲待相攔,程謙對他微微搖頭。又有同來赴宴之里正、諸老者,因未有人醉酒鬧事,且非在自己家中,皆不好阻止。
程謙見趙大郎喝了十盅眼神有些直,拎起他衣領,把他安到座兒上,自拎了壺酒,與人周旋。不多時,楊二李大柳三皆倒於桌下,程謙臉泛桃花,捏著酒盅兒在燈下冷笑。
鄰里一陣叫好,三人兄弟把醉死的人拖了下去。程謙心裡不定,不知他娘子在後頭是不是也遇到一般的事情,託辭解手,袖裡捏出個小銀角子,央來送解酒湯的老媽媽:“勞煩媽媽去看我家娘子,她今日穿繡葡萄紅綾小襖,白挑線裙子,二十上下,頭上有枝梅花簪子的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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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這老媽媽正是紀家廚下老廚娘,恐前頭席上人吃醉了出醜態,故不令小丫頭往前頭送醒酒湯,自家與小廝往前頭送湯,卻命小丫頭到後頭幫忙。財神開路,老媽媽暗道真是好人有好報,又見個俏後生心疼娘子,沒口子地答應了:“老身這就去。”
到得後頭,女人們卻不興灌酒,都斯斯文文地喝——多半是吃菜、說話。
紀家一兒一女宴前都叫來見過街坊認人,眼下雖已不在席上,尚有不少娘子都在誇他們。何氏聽得開心,又牢記著與丈夫所議之事,且見秀英生得俊俏,更兼說話痛快並不怯場,各述來歷畢,又為林氏引見——極對胃口。
程秀英也喜歡何氏。這何氏三十上下年紀,長得不俊不醜,個頭不高不矮,看著就是個尋常人。相貌雖普通些,倒是個爽快人,說話略帶些西面的口音,卻咬字清楚,聽得人神清氣爽。她知這紀家之事,紀家娘子頗厲害,暗合程秀英的脾氣。
然則兩個脾氣相投、一見如故之人,卻未能比旁人多言語幾句。柳家二娘子誇一句:“娘子家大郎好模樣。”李家大娘子就介面道:“又有禮數又斯文,到底是讀書人家的小郎,比我家那個活猴強百倍。”
幾人一搭一唱,勾著何氏說著養孩子如何如何。程秀英心中暗惱,冷眼瞅著,這些人一坐,各自結成片兒,獨趙家娘子林氏與她說話還自在些。旁人似畏與她說話一般,直如怕她磕了碰了——程秀英暗想,竟是把人不當好人看了。
恰廚下老媽媽進來,何氏眼尖:“你這老貨,又來何事?”老媽媽笑道:“我怕小丫頭在前頭扎手紮腳,令她們來伺候娘子,老身自到前頭送湯,遇一個好俊的郎君,央我來看他家娘子哩,道是穿紅小襖兒、白挑線裙子,頭上有梅花簪子的便上。”
眾女眼神四飄,一見便是秀英。何氏道:“妹子生得好,怪道你家郎君心疼。老貨,說與程家郎君,他娘子在我這裡,我看顧著,好著哩。”
幾個娘子一齊道:“她家郎君是疼她。”又一齊息聲。屋裡靜得好不尷尬。何氏心中有數,也不點破,卻有些為程秀英難過——好好個人兒,自家樣樣周全,唯缺一兄弟,便有這尷尬處境。聽縣令娘子說西南山上寺廟頗靈,不如邀她一山拜拜,自家求前程,好使程娘子求個子。
☆、宴罷
一席暖宅酒,賓主盡歡,各家又添了許多談資。
何氏親盯著看家下人等把泰豐樓的盤子洗淨了裝好,又看著收拾起了桌子掃了地,點過自家的傢什,止打破了兩個碟子一隻酒壺,方囑咐一句:“明早上把泰豐樓的碟子食盒給還回去,到了這裡取了錢去,再買些碟碗,家裡好使。”
紀主簿略有了些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