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等擔心卻是連秀英都不能明說的,林老安人頭半晌與吳媽媽略說了兩句:“秀英見她娘都臉兒不是臉兒,那還是親孃,何況孫女婿?且錯在素姐,竟險些要點頭,我玉姐姓洪不姓程,她越發不知道規矩了,只要自家一個‘憐貧惜弱’的良善名聲兒,卻要坑苦孩子。孫女婿足有半月兒不曾與她打照面兒問好了罷?她還在夢裡哩!”
吳媽媽亦實難為素姐辯解,且素姐在家中素無威信,吳媽媽也懶待為她出頭兒,只勸林老安人:“秀姐兒是個有良心的,斷不會不管親孃,且有金哥,姑爺也要看孩子面兒。”林老安人道:“難道玉姐不是他家孩兒?我都生氣,姑爺能不氣?也不怪人生氣哩,她膽兒肥了,敢管人家事了!咱家不過是老太公在世時對他略好些,還拐他做了上門女婿,他幫襯家中這些年,又把金哥與我,早經還清了,偏素姐這死丫頭不曉事,還要得罪人,將情份兒磨光,日後可怎麼辦?”
愁了一回,吳媽媽又勸:“為今只好您老為她圓回來了,厚待玉姐金哥。”
一語提醒了林老安人:“是哩!我也這般想,我便早早為玉姐備一份厚厚添妝,比她娘也不差,死前便前與玉姐,也贖我心中愧疚,誰叫那個孽障是我生養的呢?我若去了,家中無人看顧,錯眼不見許也叫這孽障敗壞光了,不如先與我玉姐,也不枉她在家裡這些年,又遇上這糟心事。金哥又是她兄弟,她又豈會不看顧?有洪家在,素姐再不著調兒,金哥也不至沒人指點。”
說做便做,這程家戶主是素姐,實則一應財物俱在林老安人掌中,素姐止有些兒私房而已。當下林老安人將隨身攜帶之地契房契賬冊皆取了來,與吳媽媽商議:“拿哪些兒與玉姐好?”主僕兩個商議一回,林老安人又揀出一座倉棧、一處鋪子,咬牙將十頃上等好田與十頃中等田地也分出來,嘆道:“我再與她補上三百銀子,也能看了。”
吳媽媽道:“哎哎呀,豈止是能看?尋常人家,一份嫁妝又能有多少哩?最難得是這些田,上哪處尋這連作一片的好田來?有錢也買不著。”
林老安人道:“不將孫女婿怒氣抹平,便留得下來、守得了,素姐日子也難過哩。但有事,他當出七分力便出個五分,也怪不得人家。我只怕他不收哩,肯收便是肯將此節暫放下不題,真不收,便是心裡真惱了。待我悄悄兒與玉姐才好。”
吳媽媽眼睛一轉,拍手道:“正是,明著給倒像是拿錢來買平安,是小瞧了姑爺。暗中貼補,方顯愧意,姑爺才能心領,且交與玉姐,也是交與程家血脈。”吳媽媽未盡之語,乃是防著洪謙萬一納妾蓄婢再有庶出,便是交與秀英,秀英也不好意思一文不與庶子。
林老安人道:“有那個孽障在,我不定何時氣死哩,我且寫個字兒。回城我還活著,與她到衙裡將這些交割了,我若死了,你拿便拿出來,總是與了玉姐。素姐後半生方有著落。往常我總說太公對人太好,今番知道為甚要對人這般好了。”
吳媽媽磨墨,林老安人寫了字據,另取一隻匣子裝了書契,將把小銅鎖兒鎖了,卻將鑰匙系在一條汗巾子上,拴在自家腰裡。
忙完這些便覺乏,略吃了半碗飯,止喝一碗湯,便睡下了。要醒未醒之間,外頭傳來素姐落水之事。林老安人夢中驚出一身冷汗,起得急時,眼前一片漆黑,吳媽媽與迎兒忙上來攙扶了,打水與她洗臉,睡前頭上簪子取了下來,現都未及重新插上。
待林老安人趕到,素姐已經救回。林老安人問了前因後果,焚香跪地哭稟:“娘子要午睡,打發我也去睡,睡著朦朧間覺著不對,一抬眼,娘子便不見了,正要找間,外間已架了娘子回來,說是失足落水。也不知是怎麼出去的。”
林老安人與秀英看素姐時,早吐了水,躺著等郎中,秀英問她哪處不舒坦,她也說不分明,林老安人走上前去,素姐不由分說,一手抱住一開,便開始哭她害怕。林老安人這才聽明,原來她不是落水,倒是要投河!林老安人眼前一黑,一時竟是罵也罵不出來——投河你還怕鬼?
秀英掙脫了,張羅著給素姐換乾淨衣裳,又擦頭髮、換乾淨鋪蓋,安排素姐躺下。
外面迎兒跑來道:“郎中來了。”林老安人下死力捂住素姐的嘴:“閉嘴!不許說話!”乃請郎中來。一搭脈,不過是受了驚嚇,風邪入體,開了張方子,拿去煎藥。
素姐叫林老安人嚇住了,不敢多言,煎了藥來,也哆嗦著捧著喝了。玉姐皺一皺眉,一拉林老安人的後襬,又伸指戳戳秀英的腰眼兒。兩人一回頭,玉姐朝她們丟一眼色,兩人看素姐喝完藥,怯生生使被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