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這間竹屋外已有三刻。自太平出來,我便直奔的這裡。我知道沈言楷此時絕對不會在都城。屋裡的人也已候了三刻,他未出聲,我亦不動。我與他之間,變得如此艱澀。
“言楷……你可是後悔?”我終於長嘆一聲開口。其實這個問題我本來不想問的、也不該問。因為他若答“悔”,我根本無言以對、只能迴轉身離去。不問不答,我與他之間或許才更多餘地。我才能如自己之前所想的那樣,用時間去慢慢消磨兩人之間的矛盾不合,讓裂縫慢慢被我與他生活點滴填滿。
可現在,我問了。問出口,就覺得自己卑劣。與其說我在問他,不如說我是在逼他答“不悔”兩字——我內心何嘗不是在賭,賭他的傲氣不允許他真的說出“悔”這個字來。
牙根一咬,人飛撲入內。“言楷,……不要說!當我沒有問過……”
竹榻上盤腿而坐的消瘦身影,似在雲霧裡飄搖。一眼看去,讓我有種他就要飛走的感覺。忙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臉湊到他耳邊低聲地急語:“別說,什麼也別說,當我沒問,你什麼都沒聽到。”
“呵,”笑容浮上他的臉,讓我心慌。“夏兒想聽什麼?聽我說不悔?我怎能不悔?!我後悔為何自己當日要在都城離你而去,自此一切就都晚了旁人半步!我後悔為何當日非要將王心玉逼到絕路!若當日她不死,我又何須在今日非要顧及王於兮身上的責任大義……她王心玉不死,這一切就絕不會壓在我的夏兒身上!……所以,我悔的很。”
我沒有想到他說後悔的是這些,我一點都沒有料到。我本以為他會後悔當日對王心玉的絕情,放棄了那段唾手可得的專一的愛,而今日卻受到我對他的傷害。
“不,不!不是你的錯你又何須後悔!”我回過神猛搖著他肩,似要將這些念頭將他腦中搖走,“言楷,這一切你都明白的!王心玉她不是你讓她死的,是她自己逼自己死的。一個自己要死的人,你打算如何讓她不死?難道你想遂了她的意一直與她牽扯不清嗎?她王心玉從來就知道她自己的任務和位置,她從來知道她母親的打算和計劃,可她卻因為一次失敗而可恥地逃避這一切!你想,當年她就曾用絕食來威脅你去王府見她,所以從來就是她自己在尋死覓活。因為她沒得到你的心,沒能完成她母親給她的任務,她失敗了,她承受不了,她又變了花招用死來逼你順從!她們母女一個用苦肉計,一個將計就計,要的便是你的不忍、你的猶豫!你想,那麼強悍的女人怎麼會真的看她女兒絕食而死?!這本來就是戲、就是套,等著你去。可他們沒想到這個計劃的半途插了個我進去,她更接受不了。於是王心玉便連我和她自己的母親也恨上了,什麼要擺脫、要獨立,都是她逃避失敗的藉口!後來,她又失敗了,她母親卻終究還是給了這個女兒機會。你想,若是劫獄救人那天我沒有到場,誰會最後替你擋下攻擊救你脫困?還是那個王心玉!一切又都是安排而已!所以,言楷,你何須為自己沒入她們的圈套而後悔!到最後王心玉本可以不死,她卻不甘心,不甘心就此敗了……她要你從此記得她,她要她母親從此更恨你,她更要你我從此的日子不再好過!所以,從頭到尾,你都沒有任何的錯,她陰毒狠絕卻又懦弱!她的死從來與你無關!”
……
那天,我的長篇大論猶如大海里墜入的一顆小石子,許久、換來他淡淡的幾句:“我想過了,這些日子來,我其實答應過你不少事情。小事不提,大事就有三件。頭一件,是上了你的床便是你的人,從此聽你的話;第二件,是無論如何,你都是我的夏兒;第三件,是我沈言楷永不會變。所以……你去吧,逍遙門我已全都交給了你爹爹。……每年的那個季節,我都在此等你。”
何德何能
我踉蹌而出。讓他們三人從此分開的目的達到了,這是我來前就一直想要做到的。現在這些話自沈言楷嘴裡主動說了出來,沒讓我費心、沒讓我難堪,這已經是我能設想的最好結果了,可我卻絲毫沒有喜悅的感覺。他的話只讓我自心底湧上了無奈、傷感,久久壓抑著、揮之不去。
這次他沒有送我,他甚至就一直坐在那裡再沒有其他的動作。這樣一個男人,今天又對著我強調了一遍他曾經答應過我的事。這些話不光是他自己主動為我這個妻子找的臺階和理由,也是他要告訴他自己的、強迫他自己要做到的。
我何德何能,有他這樣一個可以化身傳奇的男人陪在身邊,對我好、對我用心,對我始終如一。可是,我卻生生地把他從自己身邊推遠了,用他對我的情傷了他。
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