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皇家,輿論才是殺人不見血的兇器,幾年前犧牲掉的八爺們,看似毀滅在那一道道聖諭下,其實那些背後託著聖諭的,不就是那些與己有利、與人有害的揣測麼?小人的以訛傳訛變成了大人的陰謀詭計,於是龍椅晃動了,皇帝心驚了,隨後天下人都在品頭論足地仰視一家的悽慘,因為全天下也只有這一家,會把繼承變成軾父,會把除黨變成屠弟!
這一年的日子真正難過,允祥一日重似一日的病勢在多事之秋裡猶如雪上加霜,從前怎麼也能挺得住的腿,現在是連裝都裝不了了。弘晈的婚期自然因為他弟弟的事情延後,於是還沒到春末,允祥急急地跑去了交輝園。弘昑的事情一完,他就差人來請我。
四月天,天氣有點潮溼,我坐在車子裡翻看所有攜帶物品的清單,翻到最後突然想起來,問秋蕊:〃這城外香火比較盛的寺廟有哪一家?〃
秋蕊想了想說:〃好些家呢,看主子求什麼了。不過聽說法華寺求平安求病除最靈驗不過。〃
法華寺?我心一動,點點頭:〃好,就這一家,跟外頭人說,咱們先繞過去。〃
可能是因為我不信教,這麼多年,除了年輕時跟德妃去過碧雲寺以外,我還真的從沒在外面拜過寺廟。這兩年被這樣滾都滾不完的厄運糾纏著,我也不能不對神佛產生一絲敬畏和依賴,更主要的是,我心底深處還是有些不能理清的思緒,總也找不到寄託。
法華寺果然香菸繚繞,人來人往,踏上山門前的臺階時,我愣了半天,秋蕊輕喚:〃主子,您怎麼了?〃
我回過頭說:〃沒什麼,看看有沒有荷包可撿呢。〃語氣是自嘲的,可惜說的人和聽的人都沒笑。
本來我是想跟普通人一樣在佛前燒香祈禱的,不想寺廟住持率先迎了出來,一直把我請進配殿坐著,我便跟他說我要請一尊開光的觀音像回去,他答應著,然後咕嚕了一堆我聽不懂的N字真言就出去了。我在屋裡左右打量了一番,仍舊走出配殿,站在院子裡對著上面慈祥的大佛雙手合十:神明,能不能給我一點提示,我這可以決定的未來,到底要怎麼決定?
禱告完畢,一旁的秋蕊推推我:〃主子,您看,佛座底下跪著的那個人,是不是有點眼熟?〃
我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是個素衣素服的姑娘,從我的角度只能看見她的後腦,頭髮綰在頭頂成髻,只插一根銀簪,看上去就像個道姑打扮,她跪在佛座下,似乎在敲木魚誦經,我往前走了點,視線轉到她的側臉,大吃一驚,那人竟是景鳳!
我疑惑地回到配殿,正好住持帶著一個小沙彌回來,手捧一個錦盒遞給我,我叫秋蕊打了賞,將原先斟上的茶吃了就起身準備走。出門前我問住持:〃敢問大師,佛座下面的那個女孩,為什麼是這樣的打扮?可是俗家弟子?〃
住持嘆息一聲:〃回王妃,那個女施主從前就常在本寺進香,半年前就這樣一副打扮天天跪在佛前誦經。說起她來,老衲曾經與她攀談過,見這施主知書達理,對佛理經文都很有一番見解,只是自身看不破,情障難除,心不能止,實在是苦啊。老衲允了她在這裡每日禮佛,就是希望助她看破,可惜啊,常聽她說什麼緣於今生,止於永世,哎!〃
我早已聽呆了,耳邊的聲音一直停留在住持的最後一句話上,〃緣於今生,止於永世……今生,永世……〃一路上,我嘴裡都在反覆咀嚼著這八個字。車子進了園門以後,我就近先去了悅怡齋,允祥果然在那裡午歇。我輕手輕腳地走進去,停在床前凝視他因患病而深陷的雙眼,鬆弛的兩頰,他的睡容突然給了我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側身坐在床邊,我笑著對他說:〃今生、永世,允祥,我想,我終於想通了。〃
天氣漸漸炎熱,雍正把西北兩路軍機也交給允祥和張廷玉去負責,這樣一來,弘晈的六月婚期就再也不能拖了,因為京城首席軍機大臣和西北屯兵的川陝總督的〃婚期〃再也不能拖了。
離不開交輝園,我跟允祥商量了半天都想不出一個妥當的方案,最後還是弘晈自己的主意,決定稍稍簡約一點,把婚事辦在園子裡,還辦在他原先在園子住的房子裡,過了禮就算完。我考慮半天還是在府裡同時加了宴席才滿意。
婚禮翌日一早,允祥居然發了熱,燒得面紅耳赤口乾舌燥還不許我聲張,最後還是我威脅用拔涼水的法子降溫,他才勉強同意請太醫,臨了一個勁兒囑咐不許驚動皇上。可是我心裡有數,雍正不可能不問的,果不其然,才只有半個時辰,雍正的賞賜和問候就送了來,允祥歪歪倒倒卻還是端正地跪下謝賞。傳旨的人走了之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