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晴兒,你回來,我還有話問你!〃我使勁一撈,一腳踏空……
睜開眼,一隻手握著帕子在我額上不停地擦著,我一把拽下:〃秋蕊,什麼時辰了?〃
〃回主子,酉時了。〃
我喘著大氣,回想剛才的夢境,馬上四處看看:〃對了,惜晴,惜晴怎麼著了?〃
秋蕊紅了眼圈,低頭不語,我使勁推了她一下:〃快說!孩子是不是……晴兒人呢?〃
她突然大哭起來,哽咽著說:〃主子,難道您忘了麼,胎兒早半個月前就斷在腹中了。少福晉,少福晉今天見了大紅,已經……您不是見了之後就當場昏過去麼。〃
我不記得,什麼也不記得了,我只記得夢裡惜晴的遠走,記得她滿足的甜笑。半個月前?半個月前她還在我屋裡調養,五天之前她還在跟我講要幫我重新繡個抹額,昨天我出門之前,她還笑著寬慰,說額娘放心!
〃你說,是人走得快,還是鍾走得快?〃我捧著那本金剛經,滿面潮溼。
〃鍾走得快。〃允祥說。
〃那為什麼鍾還在走,晴兒卻沒影兒了?〃
〃鍾總在原地走,一圈圈的,轉絕了人往前走的路,人就沒了。〃
我吸吸鼻子,拿出那張字條給他看:〃你說,這是誰的錯?說什麼幾角俱全,這算什麼?〃
允祥看完,一把攥住我的右手腕,嘴裡唸叨著:〃這算報應麼?報應!報應……〃
我端過鏡子,看見自己花白的鬢角,看見允祥在我背後的顫慄。
親逝(1)
親逝 樂極悲至,否隨泰來
雍正七年的新年,怡親王府的大門裡要比外頭冷上好幾倍,除夕前京畿周圍傳說出了瘟疫,連太醫院都驚動了,弄得城中人人自危,聽採辦的人說,連街上的行人都少了很多,往年一派熱鬧的忙年景象只剩下稀稀拉拉的攤販還在苟延殘喘。
我不敢再去佛堂了,林立的牌子和一串串的刻字除了會加深我對這個時空的排斥,加深我對自己處境的迷惑以外,再也給不了我任何安慰。我開始紀錄每一次與允祥獨處的時間,甚至他每一個動作神態和說過的每一句話。一來二去,允祥對我變得沉默,變得常常接不上話也就見怪不怪了,可能他以為我還沉浸在接連失去弘暾和惜晴的陰影裡,有時候他的態度甚至是小心翼翼的,比起年輕的時候,現在的生活比白開水還要淡,卻密密地印滿了我心上所有紋路。
破五那天,允祥閒在家裡,頭天晚上他就跟我商量著補個年下的團圓飯,一來掃掃家裡的晦氣,另外還有個大事要宣佈。難得見他有興致,我也不忍拂了他的意,於是就定了菜譜吩咐下去,還親自和餡包餃子,另開了皇上賞下的一罈好酒,湊了一桌宴席。
允祥請旨把常居宮中的弘曉接了回來,在席還有妍月母子,弦心帶著永宣。還有弘晈,素畫已經被他收了房,可是年前還是小月了,驚嚇固然免不了,但在這厄運連連的年頭裡保住了大人的命也實數不幸中之大幸了。
美酒佳餚當前,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笑意,只是沒有多少話說。允祥治家一貫都嚴肅,大人孩子見了他都是畏畏縮縮的;我是沒有心情,妍月她們平時就不愛說話;弘晈一直盯著身邊的空杯盞發呆,是我特別點了他,他才端起杯子說了兩句場面話。
允祥聽完,把玩著酒杯說:〃弘晈,看看今兒個這桌坐的人,你也該知道你該挑什麼擔子了。大好的日子,阿瑪也不教訓你,原本叫你額娘擺這席也是有件關於你的事要說。你媳婦的葬期早過了,皇上特別給你又尋了一門親,不日便要下旨,叫你也做個準備。〃
弘晈點了點頭,算是預設了。允祥對他心不在焉的態度似乎有點不滿,皺著眉頭剛要開口卻被我攔下來。我暗裡搖了搖頭,微笑著搭茬:〃王爺,但不知皇上給選的是哪一家的格格?〃
允祥說:〃就是頭裡派到西藏駐軍的查郎阿,他們家姓納喇的。〃
查郎阿?這個名字在我腦子裡閃了一下,有點熟悉,好像有誰提起過,沒等我想起來,弘曉在旁邊說:〃阿瑪,三哥哥又要娶媳婦了麼?什麼時候娶?阿瑪把韻姐姐也帶回來吧,姐姐上回見了兒子給了好些小物件,說給二哥哥,二嫂嫂,三嫂嫂。兒子就說,姐姐等額娘進了宮,單交給額娘不好?兒子出宮也不大方便的,後來姐姐就說……〃
〃幹珠兒!〃沒等他說完,允祥大手按在他的小腦袋上,〃你平日在你皇父跟前也這麼聒噪來著?聽說你書讀得還不錯呢,這沉穩二字,何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