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過的地方,如此痛。
不記得自己上一次哭昏過去是何時,越兒離開時,還是母后去時。
只是如今,她顫抖在他懷中,哭了又睡,醒了又哭,直到哭幹了一雙眼,直到在昏黃的暖燈中,漸漸看清楚他同樣紅腫的雙目,他仍跪在自己床前,唇間一張一闔,他說著什麼,聲音卻是隔絕於外,一個字也聽不到。她見他面上縱橫落淚,依是要自己原諒罷。可她,能有什麼可原諒,更有什麼資格說原諒。
再醒來時,他仍握緊她的腕子,沉沉眠在一側。他睡得極不安穩,眉是緊蹙的,汛痕風乾後,面上緊澀。她側身凝著他的眉眼,抬手為他舒展皺眉。這一生,她都不想再見他蹙眉了,尤其是為自己。俯身吻了他,由眸角,延至唇,一路的鹹澀,皆是淚的味道。
自袖中取出求來的符囊,穿系紅線,捆縛於他腕中,牽著顧念。
誦唸百遍的誠心必能感知上蒼,保他平安。
香爐中的竹香燃盡冷卻,素髮留香纏繞在指中,螺細蓮葉的葵花紋鏡反射出輝光,對鏡梳革,配以冷釵,耀動的金色,是她髮間難得的一抹色澤。
推門而出,天剛破曉,枝尖葉蕊顫抖著瑩潤的水珠。
雨停住,撲面而來的溼氣,夾雜著晨曦花草的芬芳,潤了滿顏,似要將妝容模糊。
冷廊中,她長裙拖曳於低,卻無一絲聲響。一步接上一步地向前,不允許自己退卻,直到聽到湖心傳來的聲音。
縹緲空蕩,婉轉的女聲,蘊著天地靈氣。
白裳羽衣,幻現於氤氳溼氣間,便如流煙墮霧,
在湖心正央,湧起的水霧簇擁著白衣女畢的身影,勢如騰飛,姍姍搖嵐。
她的聲音聽得異為清晰,卻唯獨看不真那容顏。
“誰也沒有資格要你原諒,你更沒有輸的權利。”軟軟的聲音透著清寒,青石地面流過一溪冷泉,溼了腳邊。
“你是誰。”延陵易朝前一步,便困在扶欄前,再半步,即是入湖。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時刻記得自己是誰。”
她輕笑,喉間滑過甘甜,神情亦變得恬美:“那又是誰呢?”
“一去江州,遠行三千里。你得到的是廝守,以相瞞一生為代價,最後將所有的秘密帶入墳墓。可你不能改變任何。你與他的第一個孩子會死於非命,尹文尚即會死,南榮傾覆,延陵公儀之勢灰飛煙滅。尹文遲的皇位會越坐越穩,沒有了尹文衍澤,便是他與舒妃的皇子登上皇位。”
她靜靜揚起目光,凝上那團水霧,努力去看清那張臉,卻仍是模糊。
“八年之後,尹文遲會兵下江南,俘獲鄧國,再十年,曾經匍匐於你身下的子民,會膜拜他為上皇,你的大夏宮也會姓尹文!你可以說自己不在意,只不過這言輸的代價,你承擔得起嗎?”
“如是我不肯服輸,這一切便能改變?”那番預言,對延陵易而言,並不感到驚訝。事實上,這確是她所想到的最壞的結果,她甚以說服自己接受,只要能夠承受愧對天下的負疚。
君王,焉能放棄子民。
“留下。你將日得到的便不僅僅是一座江山。十三年的孤苦,十三年的忍耐,十三年肝腸寸斷,換來三座江山,還有一雙命格金貴的兒女,你不滿足嗎?”
十三年與相瞞一生的廝守,眸中流波輕轉,無論哪般,她皆不得快活。
“你問你自己,是更善於欺騙,還是忍耐?!”彌矇的水霧繚散,白裳素影一絲絲淡去,與流光頓逝,頃刻之間。
最後一聲,幻化如煙,落滿了人世間。
霧氣更重,阻擋真實與虛妄,似夢,又不是夢。
睜開眼睛,她昏倒在冰冷的青石磚地間,沒有霧,沒有煙,更沒有穿流而過的活水。湖心平靜,連風過漣起的粼波都沒有。理順了衣襟,常青色的腰束沒有墜玉佩,一手扶穩了鬢間金釵,指心寒涼,躥入心底。凝著西園的方向,繼續走著,原來這一整座昱瑾王府如此寬綽……
初日掛了東宮景仁大殿飛簷之後,間染的天空,微雲瑣結。
落霞天蘭坪池暈著曦景,她知道,他曾經許諾在東宮建一處蘭坪,便正對那清淨疏離的平洛殿G其實他從不知道,她並不喜 歡'炫。書。網'池景。
不過常以見她愣神於池心,便以為,他總是以為,驕傲自負,是他尹文尚即。
他匆匆而來,不帶隨從,過橋繞池間,眸光只落了她一處。池心蕩起明晝的漣漪,散著微風,拂著滿面,她微微回身,正與他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