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的,是屈辱,深深的屈辱。
這是他許家的大廳,他的好兒子居然讓不相干的外人坐在上首,接受他們的叩拜。
這樣的屈辱,對他來說,他怎麼能接受,他無法接受,憤怒異常。
他的目光掃過竊竊私語的賓客,他覺得耳邊嗡嗡的作響,太陽穴裡像是有極尖極細的一根針,在那裡緩緩刺著,總不肯放過,一針一針,狠狠的椎進去,終於無法忍受一般,猛的站起身來,怒斥著金翰林:“你到底要胡鬧到什麼時候?”
他這樣做,置禮制何地,置宗族何地,他眼裡到底還有沒有他這個父親,可是話到了嘴邊,他又咽了下去,金翰林的性子,他是多少知道一點,他敢這樣做,就說明什麼都想的好好的了,他問了也只是自取其辱。
他在心中冷冷的想到,到底不是養在自個兒身邊,就不能跟他,跟許家一條心。
因為許澤的暴起,讓周遭的聲音都暗淡了下去,全場頓時鴉雀無聲,只怕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跟打雷的一般。
長公主嘴邊的笑意一斂,瞪了許澤一眼,神色越發的不耐:這人又不知道哪根筋抽了,在翰林的婚禮上,發什麼瘋?
金夫人咬了咬唇,想要站起來,可是瞧著金翰林那淡定的神色,又生生的忍了下來——翰林不惜離經叛道,給他們這等臉面,若是此刻她站起來,豈不是讓兒子沒臉?
雖然被這麼多人打探,讓人很不舒服,可是比起兒子會沒臉來,被人看幾眼,瞪幾眼,鄙視幾眼,又算得了什麼?
於是,金夫人就耷拉著眼皮,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無辜模樣,金大夫倒是微笑依舊,卻也只是看著金翰林,笑而不語——他是相信自個兒養大的孩子的,這麼點小事情,自然不在話下。
金翰林看了許澤一眼,淡淡的開口,不急不慢,不慌不忙:“父親,你還是坐下來好,何必這麼大聲音,若是嚇到了賓客們,豈不是我們無禮。”
他的聲音清澈如水,雖然平靜淡然,可是卻其中的諷刺意味卻讓許澤老臉一紅,訕訕的落座,卻依舊怒斥:“你也知道賓客們都在,那還胡鬧什麼?”
金翰林朗聲:“父親覺得我在胡鬧?”他搖頭道:“父親不是我,自然不明白我為什麼這麼做?想必各位親朋好友,也不明白我為何如此行事吧!”
他站直身子,對著賓客們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聲音洪亮:“各位親朋好友,我今兒個這麼做,無非兩個字——恩義。我養父養母,當年與亂葬崗,將我從野狗嘴裡救下,對我有活命之恩。”
他說得情真意切:“聖人曰,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更何況是救命之恩,不但如此,我養父養母,將我救下之後,當成自個兒的孩子教養,我養父教我做人的道理,教我錦繡文章,先是救命之恩,再是人生導師,雖不是親生,卻勝似親生,這樣的大恩,自然當得起我今日的一拜。”
他說到這裡,微微頓了頓:“而我養母,雖沒有十月懷胎,生我,卻將我從懵懂孩童養育成人,這麼多年來,我身上穿的,是養母一針一線所縫,我所用之物,都是養母親自一件一件挑選,事必親恭。這樣的慈母之心,又怎麼能當不起,我這一拜。”
金翰林說到動情之處,聲音就帶了些顫抖:“這麼多年,精心養我,教我,他們早就當我是自個兒骨血,這般的父子之情,母子之情,早就超越的血緣。”
“這世上親或是不親,也很是難說,我並非養父養母親生,可是這些年來,養父養母對我窮盡心血,一片慈愛之心純屬肺腑。這恩惠,如山高,如海深,若是今日,我連這一拜都吝嗇,還算人嗎?我若是不拜,豈不是傷了天下善心之人;我若是不拜,豈不是成了忘恩負義之輩?”
“彼時,有人勸我養父養母,非己骨血,養之不熟。我想現在親朋好友中,也會有人這般想,可是我養父養母,卻一力堅持,視如己出。”
金翰林忽然提高聲音,厲聲說道:“舉頭三尺有神明,難道真要讓養父養母日夜悔不當初,方叫天地神靈都知這世上之人盡是忘恩背義之徒麼?所以,今兒個這一拜,我豈能不拜?”
他說得鏗鏘有力,合情合理,就是許家的宗親,都點頭贊同,許澤就是想要反駁,也找不到理由。
而,金大夫和金夫人卻都已經抬頭看向金翰林,端正嚴肅的做好,與含淚而笑的長公主,坦然的接受了金翰林和錦好的一拜,就如同金翰林所說——這一拜,他們當得。
金翰林的話,如同一塊重石壓在長公主的心頭,原來,翰林的命,是從狗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