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裡深秋的風一吹,使得她的身子又開始不住顫抖,就象是秋風中的一片樹葉,隨時都會悵然而落。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這是害怕的。
繼續,還是停止?
她努力著,儘量用毅力驅散這種可怕的猶豫。
——噗、噗、噗。
一陣聲響從身後傳來。並伴隨強烈的閃光。她一驚,差點沒有從護欄上跌落。
她知道,自己暗地裡釋放出去的小道訊息,如一條爛魚,已經讓敏感的記者們嗅到了八卦新聞的腐腥味。
現在看來,她已經沒有選擇。
不過,這樣似乎也不錯。
想到這個,忽然胸中有一股情緒噴薄欲出。她的嘴唇抖動了幾下,眼眶一熱,視線一下子模糊。
她強忍。
她知道,她必須做,這是她唯一的選擇。
“走開走開,拍什麼照片!你想害死她啊?滾——”身後傳來了高個子巡警的呵斥聲。那幾個記者忌諱巡警的粗魯,死抱著相機連忙後退,生怕砸了懷裡這個金元寶。一回頭撒開腿四散著往各自的報社跑去。一大早就獵獲這麼火爆的新聞,已經讓他們接近癲狂。
但願天遂人願。她想著,抬頭,極目遠眺。
“嗚——嗚——”
就在江心緩緩而過的巨輪鳴響第二聲時,她腳尖用力,縱身一躍,纖弱的身子一下子飛了起來。如一隻海鷗,俯衝而下,掠向江面。那條長長的披肩宛若海鷗的一雙翅膀,在她身後獵獵舞起。
(一)
一九三零年秋,上海。
幾天前的一場秋雨,讓街道兩邊的法國梧桐一下就蒼老了好多。樹葉萎縮斑黃,風一吹,瑟瑟落地,跌在上街沿後就隨地堆積了起來。
現在正是清晨,街道上悄無人跡。
有個蓬頭垢面的女人,忽然從一扇窄窄的木門裡拎著煤餅爐子閃了出來。彎著腰鞠著大屁股開始生爐子。只見她隨手撿起地上的幾張枯樹葉,團了團就塞進了爐子的最底下,並劃了根火柴試著用來引火。沒有想到一下就有煙霧升騰起來,轉眼之間就濃濃烈烈的直衝半天,並就此打破了清晨的寂靜。女人搖緊手裡的破竹扇,另一手捂著鼻子,一連咳嗽了幾聲。
楊胤一直就盯著女人的每一個動作,直到她拎起煙霧散淨的爐子,轉眼消失在黑乎乎的木門裡面。
天一亮起,他就這樣用眼光扼守著這段路口。每一個出現在路上的人,都沒有逃過他的眼睛。
他現在是在法租界黃山路邊的一幢二層木樓上。站在窗簾後面,從軍用望遠鏡裡看出去,黃山路整個街景一覽無餘。
一股油煎的味道直直地鑽進他的鼻子。楊胤的肚子一下子開始叫了起來。大餅油條的味道把他蟄伏一夜的食慾完全激發出來了。
他把架在椅子上的左腿挪了下來,伸了伸腰。把望遠鏡放在桌上,轉身走下樓。一踏進客堂間,便看見阿林夫婦已經把早點車收拾停當。
“來,穿上這個。”阿林的老婆阿芳笑著拿出一件油晃晃的白衣服,揚了揚讓楊胤穿上。他和阿林的身材差不多,所以衣服還算合身。
“大餅——油條——”楊胤穿好衣服,轉了一圈,學著蘇北口音怪怪地叫了一聲。阿芳聽著,忍不住咯咯笑了幾聲。一邊的阿林憨厚地衝楊胤笑笑,一言不發,轉身做其他事情去了。
今天早上,由楊胤和阿芳出攤。因為楊胤不會和麵團,也不會煎油條。所以夫婦倆一大早就開始準備。這樣可以讓楊胤到時候把精力放在其他地方。
阿芳家的早點車其實就是一輛黃魚車改造的。黃魚車被一個柏油桶佔據了大半。楊胤跨上車,用力把車蹬出弄堂。阿芳笑呵呵地坐在黃魚車的側面橫槓上,顛簸的彈石路面使得她不住地搖晃著身體。
出了弄堂,楊胤直接把黃魚車停在馬路邊一棵樹下。這裡是黃山路和馬當路的丁字路口。站在這裡一回頭,便可以看清三面路口的情況。視野很廣,是個很不錯的警戒點。也是楊胤事先反覆察看後選中的。
車還沒有停穩,就有人上前買早點。
“阿芳,今早哪能嘎晚啊?是不是昨天夜裡太辛苦,早上爬不起來啊哈哈哈。”幾個老鄰居大聲地招呼著,眼睛打量著楊胤,嘰嘰喳喳地尋著阿芳的開心。
“十三點!”阿芳大聲地回罵著,一邊麻利地找回他們零頭鈔票。
“這是誰啊,沒有見過……阿林呢?”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三個手指端一隻燒黑了鍋底的鋁飯鍋,另一手拎著兩隻熱水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