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姬搖頭:“夫人脾氣你不是不知。”
“世子終究是主公之子。”仲蘭還是對樂芊抱著樂觀的。
“非也。”呂姬以為這會兒必須和女兒說明白黑白兩營陣地的界限在哪裡,免得女兒傻乎乎地站錯了地方,“世子非夫人所出。況且,夫人一直對世子不滿,對汝兄也頗有成見。只怕夫人另有想法,是想讓溫姬之子伯康繼承世子之位。”
仲蘭是大大的一驚。這樣一說,如果伯康當了世子,那個叔碧豈不是也要抬高地位了。於是她惱了咬嘴唇,無論如何都不願意讓叔碧有任何機會爬到自己頭上來。
叔碧當是不知道仲蘭在謀算她,卻以為仲蘭一家子似要遭殃了,心裡頭正樂著。當然她樂識疏淺,對於天子周滿的問話也不明白,只問季愉:“阿斕,你可知其中蹊蹺?”
師況與姜虞來自哪裡?季愉儼然不同於樂業呂姬他們,一直四處探聽並擱在心裡頭琢磨的。這是由於她與姜虞師況朝夕相處對其十分了解。雖然這兩人,處處喜愛表現得像普通的下等寺人一樣謙卑,但明顯其骨子裡流有一股與眾不同的驕傲血液。這點,被收留他們的樂離一眼識辨,而樂業與呂姬沒有樂離大夫伯樂的眼光,一個將姜虞玷汙將師況貶低,一個將姜虞驅逐對師況一無所知。
據樂芊某次向季愉推心置腹地探討。樂芊與樂離大夫這對深知樂史的樂師舞姬都以為,姜虞與師況應是太昊遺民中繼承有上古先人創造樂器樂理的一條族支。這條族支因為服侍於夏商王朝,因此最後被留在了宋國。然宋國在之後的一段時間因先王去世幼侯未能登基,國內有動亂髮生。受其它族支的召喚,這支單一的族支開始向其它國家,應是往陳國遷徙。遷移中,一部分子民可能遭受敵兵追擊,流亡到了其它國家,便有了姜虞與師況一同到了魯國被樂離收留的故事。
為何樂芊能這麼肯定呢?證據在於一,這族支裡的人為了音樂,自小自殘雙目。姜虞與師況不是親緣關係,眼睛也都不是天生殘疾,能見雙目被藥毀的痕跡。證據在於二是,他們在音樂上追求公義,只要涉及音樂的問題,發過毒誓,絕不偏倚任何一方,只實事論事。否則自有族人會懲治他們。
這也是為什麼周滿阻止叔權質疑師況的原因。然而有個既不懂樂史,又自命不凡的人,竟指責起他這個天子不作為偏心,周滿倒不是怒於被冤枉,而是感覺荒謬:這樣一個樂識淺陋的人,居然能成為了樂邑的世子?對於樂業的專業知識水平,周滿徹底地動搖併產生了質疑,相對的,魯公姬晞的揭發卻是變得可信了一些。
“天子!”樂業毫無所覺,跪著嚎啕道,“請明察!”
“吾自有明察之道。”周滿淡淡一句回了他。
樂業那嚎啕聲便在嗓眼裡一哽,差點噎死了自己。他渾濁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轉,終於意識到要收聲了。他旁邊的叔權也在心裡頭大大地鬆口氣,可以把抬高的袖口放下來了。然兩父子的心裡邊都是不能輕鬆的。按理講,這套編鐘乃貨真價實,可姬晞與師況又胸有成竹,自信來自於哪裡?他們一時也是想不通的。不說他們想不通,就是出謀劃策的呂姬同樣絞盡腦汁,低聲把阿光召來問話:
“編鐘在公宮大學中存放之間,可有人探視過?”
阿光見主人問得慎重,一遍遍仔細回想,答道:“我想是沒有。若有,定有夫人委派之人報信。”
呂姬心頭仍撓撓亂,眼睛的光一下射到了樂工席上的季愉與叔碧。見叔碧季愉經他這一點醒,突然意識到:因仲蘭的關係,她將來竟是與信申直接碰面的機會會有很多。到時候,說不定會隨仲蘭稱呼信申君為兄長。是她疏忽嗎,或者說是潛意識裡已經不把這一家當成了家人,因此,連本來能預料到的情況也給忽略了。她與他們是家人的這層關係,在臺面上不能撕開。若她嫁予他,呂姬會如何想?會重新討好她?或是更恨不得……
“你與你阿兄鬥琴。你阿兄未能認出是你。或許是我緣故,我想你也無意讓他認出是你。”公良緩緩托出,“實則上,我給樂芊口信裡已說,當你是在曲阜不見了更好。”
“先生所想便是我想。”季愉說,“我若以采邑貴女身份嫁予先生,怕是不成。”
“為此,你是有了決意不與你家人團聚?”公良這一問,是在問她最後的決心。這一步踩下去,她就再也不是樂邑的貴女季愉了,且永不能回頭。
本就不是,為何會有惋惜。她的家人,只有樂芊與叔碧。能與呂姬他們斷絕一切干係,是她求之不得的。至於樂芊夫人與叔碧,必是能諒解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