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愉兀然發現,公良半身歇靠漆幾,眯縫眼睛。他這一副慵懶的神態,像是向人昭示他已快睡著了。且說這男人,說是動作不受拘束,不計較不雅之態,卻在不雅中有另一種別緻。至少,人家看他體態,不像不敬,相反,只覺得他是勉強自身,讓人心生憐憫。季愉在心裡道是:此人實在狡猾。
不止狡猾,他還圓滑,很快睜開眼回伯怡話說:“貴女琴藝精湛,子墨十分喜(炫書…提供下載)歡。”意即你再奏兩曲給子墨聽,至於我,你不用在意。措辭十分得體,還給足了伯怡面子。
伯怡是溫順之人,聽他此言,立馬向同在一旁候命的歸夫人示意。因而,她本人繼續留下來為子墨奏樂,歸夫人侍候公良等人到安排好的居室休息。
季愉想跟隨子墨留下來聽美聲。畢竟,能聽大學裡的樂師演奏,是難得的學習經驗,她不會輕易放過良機。
結果,公良在邁出門時喚了一聲:“可喜。”
季愉皺皺眉,裝作沒有聽見。端木在旁小推了她一把:“我留在此地照顧子墨。你隨先生去。”季愉是納悶:他不是不喜(炫書…提供下載)歡她服侍嗎?因為她做事不夠周全。這時候偏偏要叫她走,擺明了是故意的。她悻悻起身,還得裝作面無表情的,跟在公良後面走出居室。
歸夫人知道公良性情,公良說明累就是不想和人說話。她這一路便沒有主動與他攀談,倒是將思索的目光放在季愉身上,貌似在說:這個侍衛,看起來有點兒古怪,古怪在哪裡卻也看不出來。
寺人在前拉開扇門,公良進去後,向歸夫人交代了一聲:“我此地暫時不需要人侍候。”
歸夫人意會他想要獨處,擺手讓寺人退出屋子,自己又畢恭畢敬鞠了個躬,方才退下去。
季愉幫他合上門,發現室內乾淨明亮。符合他平常的需求,不掛帷幔,只點了一盞陶豆,光度正正好給人安靜看書。邊上擺放的被服、茶具等日常物品,應有盡有。公良再挑剔,面對如此周全的準備,必是也說不出任何話來。但她料錯了——
公良往席上一坐,手摸到身子底下薄薄一層緞子席,恰適合此刻不涼不熱的秋季。他瞅著漠漠地道了句:“過好。”
季愉不會與他頂嘴,然他這句話真是讓她心裡發難:做得好也是錯?
“可喜,吹個曲子。”見室內有個陶隕,可能是擺飾用的,公良拾起它向她扔過去。
季愉雙手慌亂地接住,把陶隕握在手裡,不能擱放,主要是不明他意圖。
“吹個童謠。你上回在曲阜不是彈過一曲?”公良躺下來,眯縫眼睛,打定主意等她開演。
“我不是樂人。”季愉料定他這是捉弄,拿人當玩笑開,她不是小丑,也不會心甘情願討他歡心。
公良並不強迫她,事實上他很少強迫人,是懶得強人所難。他閉上眼睛,像是打瞌睡邊說:“我初次見伯怡是在大學。她與大司樂在一起時,我並未能留意她。直至某一日,我聽她獨自在水邊哼了首曲子,唱的是葛覃》。”
聽他語氣,像是在回溯自己曾經的一段風花雪月。季愉只道是自己在被迫聽故事,不吭聲不附和。
“後來我得知,她剛不久失去了阿媼,所以歌唱得動人,感人至深。”公良回憶往事間,是邊輕輕念起了葛覃》中的幾條詩句。
葛之覃兮,施於中谷,
言告師氏,言告言歸。
害浣害否,歸寧父母。
此詩唱的是離家女子思念家中回家探親的事兒。伯怡雖是未嫁,但長年居住在大學裡,難得回家一趟探望親人。突然得知母親病逝,自己不能及時回去看母親最後一眼,她怎能不傷透了心?悲傷欲絕的人兒,將曲子唱得十分感人,把他也感動了。
季愉想象著他所說的那個場面,男女之間的浪漫似乎近在眼前。可他為何向她說這些?莫非是在向她解釋他怎麼對伯怡動情?她知道這段緣故有意義嗎?
卻是聽他把故事給完完整整講完了:“那次見她之前,我已是在允大夫家中居住。再在此宅中遇見到她,方知她是達士之女。”
季愉無語。實在不懂他為何解釋如此清楚?
公良忽然睜開眼,直直地看著她問:“你呢?”
我?季愉一下不明他問話,反問:“先生是指?”
“你殺狼時在想何事?”公良道。
“我殺狼時,只想著不是狼死便是我死。”季愉答,這個答案應該很尋常。
在他聽來卻似乎不是,只聽他一聲吁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