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無法,只得折返坤和宮,她滴水未進的奔波了大半日從相國寺趕回來,可眼見面前滿桌的珍饈美食,她卻全無一點胃口,擺手命人撤下佳餚。
她坐在銅鏡前,鏡子裡瓊姿花貌,珠飾雍容的女子,滿面風塵和難掩的疲憊。收到鳳昕命人快馬加鞭傳來的訊息後,她幾乎不曾歇息的一路急趕回來,帶著太后的意思,思量好了滿腹勸解的話,可臨了,他卻將自己拒之門外,連見都不願意見一面。
“畢竟是他的妹妹,他到底在想什麼。”皇后無奈苦笑,伸手拆下發髻上一枚金步搖,丟到妝鏡臺上。
內殿裡只留了青兒和祝梨,所以她並不諱言。
“皇上總有自己的想法。”青兒並不知其中多少虛實,只能說些體貼話,上前為皇后拆發換衣。
祝梨只是淡淡微笑,並不多言,“娘娘一路跋涉,浴堂裡已經備下蘭湯,不如好好梳洗一番吧。”
香湯水洗去疲憊,滌去風塵,宮人們悄無聲息的侍立在殿外,一場大雨瓢潑倒下,雨水噼噼啪啪的落在宮磚玉瓦上,怔忪立在窗下許久的皇后,默默望著從簷下細密垂落的雨珠,晚風拂進窗來,將她披散滿肩的長髮微微吹起。
“已經入秋了,娘娘還需保重身子。”不知何時,祝梨捧著一盞輕香走入殿中。皇后本已廢戒所有甘草香氛,御下宮人俱都謹慎小心,即便自己身上也不敢塗抹香料,卻從她來後,總在內殿點一抹香。
月葵,曾是她最愛的味道。
祝梨走過去,拉上長窗,輕聲道:“時辰不早了,娘娘也該歇了。”
好似為了印證她的話一樣,外有梆鼓敲響,不知不覺已近子夜,夜已很深。
皇后靠著窗欞,伸手攏了攏衣襟,喃喃道:“心中有事,哪裡還能睡得著。”
“既有心事,不妨解一解。”祝梨歪頭,笑起來的時候,眼中閃動慧黠光芒。
皇后被她目光觸的心中一動,祝梨又道:“皇上仍舊在德政殿,未曾離開。”
寂靜中,孤單蔓延,他的面前攤開一本本的摺子,都是明日早朝時要處理的,可此時他卻一個字都看不進。
前一刻方才迴避開皇后,後一刻他就後悔了。本就瞞不住的事情,他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什麼。
或許,只是害怕看到她失望的樣子,害怕從她口中聽到母親的指責,又或者……許多許多……
他累了,可目光環顧四周,觸目可及處無一不是金碧輝煌,華美的宮室裡只有他自己,只剩了自己,他趴倒在御案上,將臉孔深深埋起,以為這樣便能暫且忘掉所有煩惱。
驚雷越過天界,照出玉磚龍紋上覆著的一道纖長身影。
羽織的精緻斗篷,風帽低攏,一抹水色曳過玉石丹階,她款款步到龍椅旁,無聲靜立。他趴在桌上許久,好像是睡著了,她輕手輕腳的解開身上斗篷披到他的肩上。他卻渾身一顫,倏然驚醒過來。
“夜涼露重,皇上還是回宮歇息吧。”她朝後退去一步,斂身欲拜,“臣妾就不驚擾皇上了。”
他卻慌張的扯住她的絲袖將她拽了過來,“別走。”
皇后撞跌入他懷中,與他雙雙同坐在龍椅上,他的雙臂有力,圈緊她的身子將她牢牢箍在懷中,長夜寂涼,漫漫無盡,身邊唯有這麼一點溫暖,讓他貪戀不已,又怎捨得放開。
“皇上,何苦……”她伏在他胸前,悵然嘆息,“您可以一輩子不見臣妾,難道還能避開母后嗎?”
“我知道,母后恐怕不會原諒我的。”他埋首在她青絲髮鬢間,語氣無比懊惱追悔,“可是我話已經說了出去,又怎能輕易收回?”
九五至尊,金口一言就如同覆水難收,絕沒有反悔的道理,皇室丟不起這個臉,皇上更丟不起,眾目睽睽下說的話只能兌現。
“臣妾明白,永泰賜降已經是無可挽回的事情。”皇后伏在他肩頭輕聲說道,手指緩緩撫觸他衣襟上的刺繡龍紋,“但望皇上以後作何決斷都要三思而行,君令既出,便無轉圜餘地了。”
“我以為你們是要來勸我收回旨意的。”皇上低低開口,抬眸看向她,眼中閃爍愧疚。
皇后微弱一笑,伸手攏整他的鬢髮,“君命又不是兒戲,豈能說改便改,屆時皇上威嚴何在,皇族顏面何在?”
“那母后要你帶的話是?”皇上頓覺如釋重負,一直蹙起的眉峰也漸漸舒展開來。
皇后沉默片刻,終究還是嘆息,“母后尊重皇上旨意,但皇上也知母后僅有這麼一個么女,自然是萬般嬌寵也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