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她沒有膽子說,因為那個最想活著走出宮的人是自己。平靜了呼吸,善伊做出一臉感激狀:“只要太后娘娘不傷她,奴婢願意一解太后多時憂慮。”
“那女人是誰?”額頂傳來的聲音越來越冷,越來越不容抗拒,“聽說是你手底下的丫頭?”
善伊一時止住呼吸,微垂雙睫,昏暗中似無數雙眼眸緊緊盯著自己,他們笑她,冷冷的笑,她看見李銀娣坐在鏡前綰起滿頭長髮,她看見拓跋餘走至她身後,蔥白長指穿過她的烏黑,他說那極美,然後她看見鏡中他們二人吻做一團,她看見他們在羅紗帳中翻來覆去魚水歡好。她看到了太多她不願看見的畫面,那麼逼真,那麼痛心。最後她還看見那一面白藍玄紋鏡,那是自己的,她親手送給拓跋餘的信物,青如天,面如玉,那是她心中的拓跋餘,那信物便就此由他隨手轉送了他人。她想把它捏砸碎,碎渣卻滑裂了心底。
我覺得你可悲。
我覺得你可悲。
我覺得你可悲。
一聲又一聲,盡是李銀娣的詭秘的笑聲,聽得她胸口發脹。
不,可悲的不是我。
馮善伊猛然張開眼,凌亂的畫面碎裂,她盯著模糊不清的上殿,視線一絲一絲回覆真實。她張了張口,聲音有些澀:“那個女人——”
胡笳漢歌 北都篇之七 石
常太后緊緊盯著她一張一合的唇。
“那女人在落熙宮。”馮善伊麵無表情地與她對視,轉眸,有些艱難,“那個女人是落熙宮的。。。。。。秋妮。”滿腔酸澀逼湧,善伊忽得落下淚來,這一次並非裝腔作勢,是全然失控。渾身每一個處都在發顫,左手緊握右手,才是不抖。
常太后滿意地衝她一笑,轉身吩咐去李敷處置此事。她一步步走回殿上,清雅的身影漸漸落了簾幕之後。馮善伊凝著她背影散去,尚未回過神來,她掙扎了幾下,仍是爬不起來,索性癱坐在殿中,汗漸漸涼下。
李敷無聲地退身,緩緩經由她身側,她看見他的袍角落在餘光之側,便轉過身來,緊緊握了他一角袍子,幽幽抬了目光:“可不可以,不要殺她?”
半晌,李敷道:“能殺她的人,只有你。”
他說了一句大實話,是能聽得她將心肝肺全吐來的大實話。
夜涼若水,馮善伊拖著步子在宮燈下落了長而蕭索的影子。大雁當空飛過的聲音是她所能聽見唯一的聲響,落熙宮入了夜便格外靜謐,從前的時候,她和李銀娣就蹲在宮門的樹前說著女兒心事,無不是拓跋餘如何如何。那時候的馮善伊就是個花痴女子,即便現在依然是。
廊道上風吹著燈籠打轉,她扶著牆壁行著,停在東首的那間屋再不能進。窗裡映著燈下女子的身影,秋妮有一張普通的臉龐,如她的姿色,想在宮中混得人上人恐是沒有機會,但是如她毫無戒心老實聽話的性子,在宮裡做個好奴才平安一生倒也不難。
善伊推開殿門,暖暖的燭光裹了她周身。
秋妮持著針線,膝上平鋪著大紅色的襖子,善伊一看便知那是她在替自己改棉襖。
“善伊姐您別急,還差一支袖子,半倆時辰就好。”秋妮將一支針插了鬢間,引她坐下,轉身去尋茶杯。
善伊目光緊緊隨著她不離,突然呼吸一止:“我給你一百兩,你拿去孝敬內侍府也好,買通李敷也罷,總之要得到皇上的寵幸,要成為人上人。”
“善伊姐您這是怎麼了。”秋妮笑了笑,滿臉自嘲,“我白日不過是說說,像您說的,我這個姿色上不了檯面,我啊還有些自知之明來著。”
善伊搖了頭:“我的意思不是——”
秋妮連連將話截過,喋喋不休:“我就是不服氣銀娣,不吭聲不說話,關鍵時候跳了主子的床。我也替您不服氣,宮裡誰不知道您對先帝的心思,最清楚的也是她,她倒好,明明由您一手帶出來,卻把您踩了腳底下。如今更是,您在新帝跟前失了寵,她耀武揚威起來,她什麼東西。”
善伊一袖子拉過她,“我想讓你在這宮裡好好活著,我想你能蒙受恩寵。聽懂我的話,這樣才能。。。。。。”
才能。。。。。。活下去。這是她想言,卻只能死死吞進喉嚨的話。
秋妮目光呆滯,好半晌才喚了過來,嗤嗤笑著:“善伊姐,我知道您人好,都要走了還惦記我呢。能在您手底下歷練是我的福氣,您處處給我們好處,想方設法替我們撈油水,我們都知道您是好人。”
“我是好人?”善伊嗆了一口氣,忙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