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李克農找到父親。李是父親的老相識,私交甚密,李告訴他,孫力可能是個託派分子。父親極為詫異。李勸導說,不能再來往了!你和孫力的事,延安都知道了,毛澤東在一次開會時還點了你的名,聽說張愛萍被一個託派拉下水了!這無疑是五雷轟頂。託派、戀愛、戰爭、特科、領袖……當這些名詞連在一起時,意味著什麼?當然,今天的人們可能不會再在意這些了。
託派,這是個讓幾代人都談虎變色的名稱。這個從共產國際引進來的概念,幾乎就是反革命的代名詞,而中國的託派則又增加了漢奸、特務的色彩。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上個世紀的八九十年代,中共中央1991年出版的《毛澤東選集》第二版的註釋中,才對託派做了客觀公允的評價,不再把他們稱之為敵人了。這大概算是一種委婉的正名吧。
我問過父親,他說:“是別人誣告的,一個同志的妹妹,原想介紹給我,我沒有理睬她。後來,她知道了我和孫力的關係,想拆散我們,就編出了這個故事。這也是事後李克農告訴我的,組織上查明瞭是誣告。”
但時光不再倒流。後來,這個姑娘去了三鬥坪,我的父親去了豫東,從此天各一方。再見到時,我都已經出生了。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我陪著父親在庭院裡漫步,月光如水。已是風燭殘年的父親,用他渾濁的目光仰望那輪圓月,很久才說出一句話來:
“這是沒有選擇的;……這是黨的紀律。”
愛情的失意與事業上的無奈交織在一起。他在奔赴抗日前線的那個晚上,在延安毛澤東的窯洞裡,領袖親自交代他任務的情景仍然歷歷在目。這一晃,一年就過去了,毛澤東交給他的在江浙敵後開展游擊戰的任務,他完成得怎麼樣呢?今天,終於又聽到領袖的聲音了:自己是被個女人,而且是個託派,拖下了水,不管這個傳言是真是假,足以使他心痛了。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命運竟會如此地捉弄著他,28歲的他,真的想不明白了。
但厄運並沒有到此結束。三弟從家鄉來了。三弟張燦明,也就是我的三叔。父親曾寫過信,要他和家鄉的青年們一起出來參加革命。巧的是,他們一行遇到了父親的摯友中共四川省委書記羅世文。據說是在船上,羅見一群青年學生在唱抗日歌曲,憑著共產黨人特有的敏感,他去接近這些孩子們。當知道是投奔延安時,他好奇地問:“你們到延安找誰呢?”“找我哥哥!我哥來信叫我到延安參加革命的。”後來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檢察院副檢察長的三叔當時天真地說。“噢!你哥哥是誰?”“張愛萍!他哥叫張愛萍!”後來成為了解放軍藝術學院第一任院長魏傳統夫人的劉超搶著說,當時她還是個小姑娘呢。“哎呀!太巧了,我是你哥哥的朋友。”“當真?”“當然,他現在就在武漢,到八路軍辦事處找他去吧!”
羅世文、車耀先(注:四川省委軍委書記)後來在重慶歌樂山監獄被國民黨殺害。小說《紅巖》中記載了他們的故事。“他們兩人都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是堅定的共產黨人,他們的犧牲是壯烈的。”父親沉痛地說。
兄弟情同手足,一晃離家已快10年了。
“我第一句話就是問媽媽怎樣了?”父親說:“你三爸哽咽了半天說不出話來,我急了……母親去世了。這是我平生第一次這樣號啕大哭。這些年來,幾次從死亡邊上走過來,再怎麼難,我也沒有掉過眼淚。今天,我實在忍不住了……”
悲從中來,所有積淤在胸中的鬱憤都宣洩出來了。
我三叔回憶:“母親在彌留之際,幾次呼喊二哥的名字,說你二哥回來了,到了村口。為了能讓她平靜下來,只得裝著出去看看,這樣反覆幾次,她才嚥氣。”一直到他們老了後,閒聊中,我三叔無意間講起這段往事,父親都會擺擺手,轉過頭去,意思是不要再提了吧。
我們小時候,常聽父親自己說,他的爸爸,也就是我爺爺,不喜歡他,喜歡他的哥哥。母親喜歡他,他也特別愛他的母親,每每提及,總會流露出傷感。尤其是他到了暮年,回憶孩童時代的生活就更多了,他像是對我們說,又像是自言自語:“你們的奶奶死得很早……”就說不下去。“小時候太窮了,連張照片都沒留下。”他找人按我大姑的模樣畫了張像,掛在床頭,或許是想彌補一下吧,他要多陪陪母親。
安慶、九江陷落,日寇沿江而上,武漢門戶洞開。在武漢的共產黨人,真的該考慮淪陷後的問題了。劉少奇後來總結華中工作時說,當時在華中負責的同志認為日本人不致打到武漢,中國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