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前邊的連裡。敵人一個營實行反衝鋒,這個連寡不敵眾,又無地形可利用,於是塌下來了。落在後尾的張政委不得不打手槍,邊打邊退……張政委回頭又看見那個青年戰士跟在後頭。敵人緊緊追來,大喊道:‘小赤匪不要跑,捉住你!’”(注:1954年版《中國工農紅軍第一方面軍長征記》158頁、159頁)
我曾問過父親,生死關頭,你想到的是什麼?他說:“有什麼可想的?不要把子彈都打光了。”
他數著槍匣裡的子彈,邊打邊向懸崖邊退去,萬一打光了,就跳崖。他說:“寧死也不能當俘虜。危急關頭,王平帶了偵察排趕到了。”王平當時是紅11團的政治主任,自團長鄧國清負傷離隊後,他們兩個就成了搭檔。紀念紅軍長征60週年時,父親寫了篇文章,題目就是《王平同志救了我》。他寫道:“不是王平,我也許難以倖存……”
緊接著就是遵義外圍的老鴉山爭奪戰。關於父親組織敢死隊的故事,我在上一章曾提到過。他說:“老鴉山主峰丟失後,彭老總急了,下了死命令,要我們紅11團從翼側攻上去,無論如何把主峰給他奪回來。我們兩次衝鋒都被敵人打下來。我組織起敢死隊……”
現在的軍隊中已經沒有“敢死隊”這個名稱了,連《軍語》詞典中都找不到了。現在叫突擊隊,是根據戰況的需要,一種臨時性的編組。但父親說,不同的是,敢死隊是自願的,也就是“願意跟我上的,站出來!”
對一個前線指揮員來說,你可以選擇攻擊路線,可以編組戰鬥隊形,可以靈活地使用火力,但是,你不能改變任務,不能延誤時間。面對一次次失利、一次次被敵人反擊下去,一批批戰士倒下,你已經沒有任何選擇了,平時的豪言壯語,都要在此刻經受檢驗,你,必須拼死一搏。
父親回憶說:“這是道死命令。出發時,正趕上陳賡的幹部團上來了,他們從正面,我們在翼側,兩支隊伍,一鼓作氣,把敵人趕了下去。”
如果陳賡的團沒能及時趕到呢?我提出了一個假設。
“沒有假設。”父親擺擺手。
彭德懷在給中革軍委的報告中說:“紅3軍團在婁山關、遵義城和老鴉山諸役中,減員很多。現在只有一個團能維持原編制,每連也只有五六十人。其餘各團,每連只能編四五個班……”(注:《中國工農紅軍第三軍團史》352頁)
婁山關—遵義,這是一場血戰,毛澤東用詩的語言記錄了它。我和父親侃詩,我說毛澤東的詩詞中,你最喜歡哪首?你說呢?他反問。我說,公認的《沁園春·雪》和《蝶戀花·答李淑一》自不必說了。但說到意境,當數《浪淘沙·北戴河》這首:“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島外打漁船,一片汪洋都不見……”像一幅畫,太美了。他聽完,沉思了一下說:“毛澤東的《憶秦娥》這首你讀讀。”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馬蹄聲碎,喇叭聲咽。還有呢?他背誦道:“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婁山關!父親當年親歷過的戰場:馬蹄、軍號、西風、冷月、蒼山、殘陽……紅軍將士的浴血奮戰,在領袖的筆下超凡入聖。
那年,他25歲,年輕氣盛。戰評會上,他回憶說:“對老鴉山一仗,我有看法,我說他們是儲存實力,見死不救,我才不管他們高興不高興呢!”父親說了些什麼,說的對不對,這並不重要。他不是3軍團的老班底,一個外來的就敢如此放肆?你不看僧面,總還要看佛面嘛。但父親說:“彭老總支援了我的意見,把他們一個罰下去當連長;一個罰下去當伙伕;哈哈!當然,很快就回來了。”“彭不是那種愛搞小圈子的人,對幹部一視同仁,看不慣拉拉扯扯那一套。下面的幹部也一樣,和黃克誠、張宗遜,還有彭雪楓、楊勇、王平,我們該吵的就要吵,但大家仍然很友愛。一個領導人自己很正派,帶出的部隊風氣也就正派。”
在遵義紅軍烈士陵園裡有一座雕像,粗礪的花崗岩雕刻著兩個相擁在一起的紅軍指揮員,它表現的是當年戰場上我父親懷抱著犧牲的戰友鄧萍。基座上有父親的題字:“鄧萍同志千古”。史料記載,紅軍二次攻打遵義,紅3軍團參謀長鄧萍來到紅11團前沿,與張愛萍一起觀察地形,被敵冷槍擊中頭部。父親的雕塑像還戴著一副眼鏡,其實年輕時的他是不戴眼鏡的。戰場,就在鄧萍墓的山腳下,臨著一條河,距敵人不足百米,想來他們是潛伏進來的,當年這裡的樹叢荊棘似應更繁茂些。現在這裡成了公園,屬遵義城區,早上晨練、晚上跳舞,人很多很多。
我找到父親在1936年寫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