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於是我轉向窗戶,望著法院門前的臺階。那天風很大,加深了我和世界隔著一層玻璃的感覺,我就像在看一部無聲電影。人們艱難爬坡,身體拉直、搖擺,頭髮和褲子在風裡飄動。禮服和長裙發狂般地勾勒出女主人的曲線。一頂帽子滾下來。一個塑膠購物袋盤旋飛騰。
“好吧,我跟你實話實說,”弗洛斯基說,“我覺得這事情臭烘烘的。”
我不確定她在對誰說話,於是好奇地指了指自己。
“對,就是你,”她用長指甲指著我說,“惡臭。”
“啊,”我儘量不予置評,“我明白了。”
“但達利安想這麼做,那就只好是你了。”她揮揮香菸,煙氣在空中畫出一朵小菊花,她坐下去,若有所思地狠狠吸了一口,“咱們先把話說清楚。我對他要和你討論的事情一概不知情,往後也不會知道。談話內容僅限於你們之間。”
“好。”
“可是——”她站起來,我嚇得一抖,“有幾點我們必須先談一談。第一!”她豎起大拇指,“他建議和你五五分成,我想你應該沒問題吧。”
“當然沒問題。”百分之五十已經非常慷慨了。克萊爾要我叫價百分之三十五,二十五就可以成交。按照她的解釋,另一方面,克雷的份額將用來結清債務,包括高額的律師費賬單,然後悉數轉為受害者賠償金,因為他不能從罪行中獲利。我說:“非常感謝。”
“別謝我,”弗洛斯基答道,“又不是我的錢。”現在還不是,我心想。她豎起兩根手指。
“那麼就有第二條了。他告訴你的哪怕一個單詞,你得知的所有事情,他媽的林林總總都不允許出版、轉告、在訪談中講述、洩露或以任何方式對外散播,直到克雷先生自然或非自然死亡為止。言下之意是,如果我能得逞,你將有很長時間都見不到一個子兒。”她微笑道,“當然,我也一樣。”
我儘量報以微笑,但她忽然變得面無表情。“哈囉!”她說,“哈囉?”她敲敲話筒,“傑克,王八蛋,你他媽要搞什麼名堂?”
我揮揮手,點點頭,後退離開。特蕾莎·特雷奧正在噼裡啪啦敲鍵盤,塞著耳塞,沒有和我交談也沒有抬起頭,於是我自己出去,回家向克萊爾報告。
“該死!”聽我說完我的遭遇,她說,“就知道肯定有名堂。”她很喜歡五五分成那部分,說它“美得很”。可是,如果克雷的死刑判決被推翻,或者得到減刑,或者無限期推遲,那麼我就什麼都拿不到。然而,克萊爾去諮詢的律師幫她冷靜下來。他們說克雷已經死定了。他的案子已經走完了全部過程,處決日期定在三個月之後,他基本上只有死路一條。只有州長下令才能救他一命,但那在政治上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或者找到新辦法上訴,但那在法理上沒有任何基礎。也許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決定開口,卸下良心的重擔(假如他有良心的話),他離開這個世界時可以了無牽掛,把這些東西一股腦留給我。
12
我搭夜班火車去州北。我要一早趕到監獄,登記手續煩瑣複雜,因此我決定乾脆提前一晚動身,在監獄附近找個旅館過夜。第二天搜身檢查過後,我就能見到達利安·克雷了。
直到坐上去新新監獄的火車,過去一週的緊張和興奮漸漸消散,更加發自肺腑的緊張和興奮開始浮出水面:我正要去會見一名多重殺人犯。我即將會見一個惡魔,甚至有可能為他做事。這個惡魔可不像我十四歲打工時遇到的健康食物店老闆,那傢伙的刻薄僅限於逼著我洗刷洗面筋機罷了。克雷是真正的惡魔,屬於那種非人類的惡魔。他和一般的罪犯不同。普通罪犯做壞事是出於自私或愚蠢,恐懼或憎恨,總之都是普通人性的弱點,不難理解。克雷卻不一樣,他是與眾不同的異類。無論他犯罪的根源是什麼,他都踏過分界線,抹殺了自己的人性,因此變成了魔鬼。
我害怕和魔鬼見面。我承認。我在車上坐立不安,驚恐得可笑,就像試膽會上接近鬼屋的孩童,在光天化日之下按理說什麼也不該害怕,又或者就像我們去看玻璃魚缸裡的鯊魚,一步步後退只是為了以防萬一。害怕還因為我將要踏入監獄,哪怕只是以訪客的身份。他們再也不放你出來的可能性永遠存在,對吧?還有更深層的恐懼——玷汙:迷信,原始,但正因此而難以動搖,害怕邪惡會傳染,與魔鬼接觸會對我造成損害,會對我的“靈魂”造成不良影響。
說實話,我其實挺想回家,鑽進已經被我改造成書房的舊臥室,在我寫下那些幼稚詩歌的書桌前坐下,幻想從佐格去某個溫暖潮溼的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