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得很可悲,就像不死族群的政治正確女性主義。我當然去看了看血族網,除了五芒星、山羊頭和為“吸血者和捐血者”配對論壇之外,我發現這個網站還有一份口吻嚴厲的警告:禁止一切針對性取向、種族、宗教及性別/變性的歧視、侮辱或“排他性”言辭。顯然,血族儘管能長生不老、飛翔和撕開土鱉的喉嚨,同時還很敏感脆弱,不願被稱為“傻蛋”或“基佬”,他們在長出尖牙前在更衣室裡已經受夠了。
總而言之,我們定好訪談時間,仔仔細細做足準備。我用臥室分機聽著對話,在記事簿上寫下答案,交給我的年輕夥伴克萊爾,克萊爾再跑去交給我身穿家居服坐在廚房裡的母親。
然而,我最害怕的事情很快成真,因為不到五分鐘她就宣稱吸血鬼比起德國佬來“啥也不是”,還說他們大部分住在賓夕法尼亞(事後她歸咎於我的筆跡),對十字架有“情結”,能被銀子彈殺死。
“那是人狼!”我站在臥室門口咬牙切齒道,發瘋般地假裝用木樁釘心口。
“嗯,對,”她對電話說,“大蒜讓他們胃裡反酸。”
經過這次,她謝絕一切採訪。採訪的請求確實不少,因為西碧萊恩·洛琳度—高爾德很走紅,是迄今為止我最走紅的筆名。不過在我的世界裡,走紅意味著三百五十頁的小說能收四千五百塊預付款,需要我每天絞盡腦汁憋出十頁書稿。天哪,我真不願意去想我戕害了多少森林,只是為了付房租和通水電。對文學來說,我是壁爐。我是野火。我是美國小說的煉獄。
5
總而言之,假名流身份讓我母親很開心,我倆玩得不亦樂乎,給書迷回信,幫她做髮型和化妝,選擇服裝和拍照。我很高興我們至少擁有這段快樂的時光,因為小說第一部出版後三個月,她被診斷出患上淋巴癌。一年後——在這一年裡,《猩紅黑暗降臨》和《黑色猩紅,我親愛的》出版,我搬回我小時候住過的房間照顧她,幫她數藥片,帶她去做化療,她終於不再需要為拍照而拉直頭髮,因為她的頭髮掉光了,我們買了一頂紅色直髮的假髮——她在夜裡悄然離世,而我就睡在隔壁。第二天中午我才發現,因為哪怕是癌症已到晚期,她依然習慣早起,而我睡得像頭死豬,每天早晨總要被人推醒,然後灌上一杯黑咖啡。
這就是為什麼接到死囚來信的那一天,我會身處中城的一家照相館,戴著母親的紅色假髮,身穿她的黑色“洛琳度禮服”(這是我們的叫法),化了濃妝,塗著口紅、眼影、粉底和腮紅——這些都是克萊爾的手筆,她陪我來為即將出版的《猩紅夜霧》拍攝新肖像照。不消說,我挺像我母親,只是沒有一頭紅髮。但話說回來,她也沒有。我指的是她的天生髮色。實話實說,我不知道她的頭髮原本是什麼顏色,她自己恐怕也不知道。
克萊爾湊近我,呼吸間泡泡糖的香味鑽進我的鼻孔,她聚精會神地皺著眉頭,與我特別難纏的眉毛做著殊死搏鬥。難纏的還有我油膩膩的額頭、我鬍子拉碴的突出下巴和我的喉結,但克萊爾巧妙地用衣飾、頭髮和一口袋我只知道弄得我很癢的各種零碎克服了這些困難。可是,我的眉毛尤其不服管教,而無論她使出什麼說服手段,我都不允許她拔掉眉毛。
“實在太濃密了!”她自言自語道,小剪刀咔嚓咔嚓剪下,“我好像在森林裡迷了路。”
“別那麼誇張。說濃密只是相對女性而言。”
“是相對人類而言。你母親怎麼那麼和藹優雅呢?”
有句話我不得不說,我母親屬於那種基本上不長眉毛的女性,只有一抹拿顯微鏡才能找到的淡淡毛髮。她用寫購物清單的彩色鉛筆自己畫眉毛。
“我的眉毛多半隨了我老爸。”我供認道。
“估計耳毛也是,”她厭惡地皺起鼻子,“你應該寫人狼的故事才對。”
她終於搞定了,想辦法遮住我粗野的眉毛,然後在額頭上畫了兩條女性的彎彎蛾眉。鏡子裡的我滿臉驚愕,估計是被自己這張臉嚇住了。
“你千萬別亂動,不能皺眉頭。”她說,於是我往後靠了靠,伸直兩條腿。照片只拍胸部以上,所以我的禮服底下是牛仔褲和高幫運動鞋。
“給你,免得我忘了,”克萊爾在揹包裡亂翻,“我取了你的郵件。”
“謝謝。”我說。她有我的備用鑰匙。郵件絕大多數自然是賬單,也有幾封出版社轉來的寫給西碧萊恩的信。也有寫給龐斯特隆和約翰遜的,但寥寥無幾。我是有信必復,由我母親(現在是克萊爾)署上西碧萊恩的名字,因為我相信人們能從字跡看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