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壩民生機器廠的喇叭裡傳來中央電臺的廣播,與“咣咣”的敲擊船體聲齊響。
“大後方運輸,需要量更大。民生公司在宜昌附近收購的六十多艘舊船,雖加改造,但仍不夠用。”民生機器廠內,盧作孚和一位新聘的工程師邊走邊說。李果果和文靜遠遠地跟在身後。
“以煤為燃料的十五隻新船,鍋爐是咱們民生機器廠自己製造的!”工程師從胸袋中掏出計算尺,熟練地拉著,他正是漢口船舶機器廠的那位工程師。宜昌大撤退那片荒灘上,沒人問他的名字,現在民生機器廠的人都知道他叫葉子榮。
“長江截斷後,如今民生機器廠就是公司航業的咽喉!我們要像去年守護宜昌那樣守護住這道咽喉,這樣我們才能保證四川大後方所有的水路航道暢通無阻!”盧作孚正說著,一滴漆落到他腳跟前。他抬頭望去,船塢上,高高架起的一條新船,船頭上,懸著一隻吊籃,籃中一個蒼老的身影,正向船頭已經畫下的“民武”兩個空字框內填漆。太陽昇起,映照得新船一片金光。他問:“誰啊?這麼大歲數,還爬這麼高!”
“只剩得趙子龍老邁年高!”吊籃中傳來一聲唱,是川劇中諸葛亮點將時的老生唱腔。盧作孚啞然失笑:“姜老伯,勸您哪裡好耍哪裡去,您偏要到我工廠重地!”
“蔣委員長說的,人不分男女老少,都要打抗戰!”
“要上廁所,我!”李果果突然對文靜說了一句話,就跑開了。李果果爬上臨江的小山城,沒進廁所,卻站在坡頂上,望著東去的大河,盡頭處一輪朝陽出半邊臉來。從去冬霧季以來,今天才看到頭一個囫圇的太陽。李果果很高興。李果果高興,可不是為太陽。剛才,從文靜身邊跑開前,李果果把一封信塞到文靜手頭。信昨晚李果果寫了個通宵,三易其稿。信中把十年前初見文靜時就想說的話,全說了出來。
靜,請允許我這樣稱呼你。其實從第一次認識你那天起,十年來,雖然當著人我叫你文靜,背地裡一個人時,我都在心底叫你靜。你還記得初識的那天麼?當時我倆都在小盧先生峽防局的學生特務隊。那天你們女生班和三峽布廠女工班籃球友誼賽,在民眾體育場。每隊六個隊員上場,三峽廠的女工誰都不願意擔任留守自己後半場的那個角色,我們特務隊這邊,你卻主動擔任了這一角。其他五個隊員都滿場飛,一會兒前場,一會兒後場,你卻心甘情願從始到終留守後場,嚴守規則,一步也不曾衝過中線,直到裁判吹響終場的口哨。偏偏那天,天公不作美,你正比賽,下起偏東雨,雨下得怪,橫掃而過,只落在你留守的這半場,你隊進攻的前場,滴雨未落,雨過後,地皮還乾乾的。可是,你卻淋成了落湯雞。就這樣,你還是不曾跨過中線一步。靜,那天我跟特務隊男生班一起到場為你們女隊拍巴巴掌,就是那場球,讓我相中了你!靜,讓我們共同抗戰、共同工作、共同戀愛、共同生活、共同結婚吧。當這封信交到你手頭的時候,我會對你說,我要上廁所,其實是藉口,我離開你一陣,只是為了讓你能一個人讀完這封信,讀完後一個人想想,要是你同意,就向我招招手,叫我一聲果果。我就在你對面廠裡修了廁所的小山坡上。我望著你呢。要是你反對,就……從此以後不再理我,這封信,也請幫我把它燒了。愛你的果。
李果果語無倫次說完“要上廁所,我!”那句話後,就跑開了。文靜這才發現自己手頭多了一封信。開啟後,一口氣讀完。
李果果站在坡上,望著大河上浮著的圓圓的紅太陽,今天真是個好天氣,太陽裡映出飛鳥的影子,三隻一組,成一個品字,三組又成品字結成一隊,三隊再成一個品字,結成一個大群。李果果數清了二十七隻飛鳥,可還是沒聽見背後文靜那邊的動靜。忍不住回過頭來,只見紅彤彤陽光下,文靜站在原地,正望著他發呆。突然,她舉起雙臂,拼命向他招手。李果果頓時歡喜得真想學狗叫,還沒叫出聲,聽得背後有聲,是引擎聲。不是山坡下廠子裡的輪船引擎聲,是來自天上的另一種記不得在哪裡聽過的引擎聲。李果果猛回頭,一輪紅日中那二十七隻“飛鳥”全都將雙翅伸得筆直,已經飛到坡頂,依舊成品字,向他頭頂撲來。這才看清,是機翼下印著太陽標誌的飛機,去年在宜昌的四十天裡,見多了!
李果果忽然想起小盧先生叫飛機在北碚天上“剎一腳”那一年,自己打賭輸了,在民眾體育場中當眾學狗叫,被小盧先生制止了,說:“這一叫留著吧。萬一哪天,強盜打進我家鄉,管你學狗還是做人,你再把這一聲大叫出來,說不定還能叫醒幾個家鄉人!”李果果趕緊望山下,好容易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