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不提下策。現在回想,當時升旗便已料定,上策中策軍方難被採納,而備好“下策”。十幾天來,升旗多次說到:“棋從斷處生。此棋盧作孚既敢斷,留給升旗的,自古華山一條道——一本道而已。”
“他們都不懂得什麼叫害怕?”對岸沉船頂棚上,田仲放下望遠鏡,未見答話,接著說,“也許,正是皇軍海軍航空兵的炸彈,給足了盧作孚和他的國人不怕的理由。”這話說得有點像升旗的口吻。
升旗打個盤腳,背影真似老僧入定。田仲繞到船舷邊,見升旗雙眼緊閉,雙頰卻有淚痕,已被江風吹乾。田仲頭一回見老師悲淚,又不敢動問,正猶豫間,聽得升旗說話:“上策,陸軍挾今日克武漢勝勢,立即會同海軍,沿江西上。旱路三百,水路六百,六日內拿下宜昌。”
“老師是不是太過看重盧作孚了?就算盧作孚捨下他全部的輪船,合同數百木船,學生算了筆賬,他真要把宜昌人貨運完,得一年。”田仲得出的結論竟與那位船舶製造廠的中國工程師驚人一致,“何況,枯水只給他留下四十來天!”
“照發。”升旗道。
田仲這才聽懂,升旗道出上策,不是在與他商量應變對策,而是命他直接向軍方發報。事關重大,田仲更要勸阻了。“老師,陸軍認準中國軍隊主力,盯死其領袖蔣介石,轉向湖南。若再要陸軍轉向宜昌,萬難!”
“中策,W基地航空兵,所有戰鬥機、轟炸機,晝夜攻擊宜昌碼頭。盧作孚宜昌大撤退未放棄前,我航空兵也放棄宜昌以外任何戰場。”
“老師!”田仲叫道。
“照發!”升旗大聲命令。
“老師有令,學生不敢違抗。只一句話,請容學生說完,再發。”
升旗沉默。田仲發現,自盧作孚船陣出現,看清盧作孚真面目後,此前一預測形勢便口若懸河的升旗,再不肯多說一字。田仲便抓緊時機道:“昨夜軍方密電,老師身處險地,嚴禁連續發報。若老師堅持,田中只有將老師護送離宜,再遵命發報。”田仲見升旗眼中冷森森有兇光一閃。田仲本能打一寒戰,卻挺直了身,一步不讓。
“看來,不說服田中,升旗獻策是送不到軍方手中了?也罷,今日我非說得你心服口服!”見田仲笑了,升旗悶哼一聲,“說來話長,你且把升旗緊急獻策送出去,聽我一一道來。”
田仲轉身便下駕駛艙發報去了,發完,才突然想起什麼,大叫:“田中我中了升旗的詭辯術!”剛轉身要重新衝頂棚質問升旗,一頭撞在升旗胸前,一個踉蹌,坐倒在傾斜的甲板上,要不是升旗探手將其拽住,恐怕會滑出艙墜下江去。
“我怎麼詭辯了?”升旗冷笑。
“您說,要說得我心服口服,才叫我發報。一轉身,卻叫我先發報。”
“田中既然發了,說明田中已經心服口服。”
“田中不服。”
“田中剛才的性子,不心服口服,會去發報麼?”
“老師還在詭辯!”
“我就詭辯了——只要你把我的急電發出去。”見田仲懊惱不已,升旗道:“好啦,也不要你白為我效勞。此時反正急電已發,下文如何,唯有看軍方的。你我都須靜等。升旗便當真為田中一一道來。”
“哼!”
“田中自己去翻書,中國史書,可。日本史書,也可。你且看古往今來有沒有和平年代出大智大勇的?你且為我找一例出來!找不出來吧?諒你!這證明什麼,證明一句真理——絕境生智勇。”升旗說。
“絕境生智勇?”田仲聞所未聞。
“正是。智勇只能在絕境、困境、危境、逆境中才出來。這一句話雙解:其一,你就是天命隨身帶來這個世界有大智大勇,平時也出不來。必得要待到身陷絕境之時。其二,你就是平常境遇身上的大智大勇出來了,有什麼用?派不上用場的大智勇,跟派不上用場的大力氣一樣,空叫擁有它們的人仰天長嘆。”升旗一個頓挫,“可是,上天從不走一步閒子廢子,既天生某以大智大勇,必為某時將降臨的絕境而備。這話反過來說也成通講,即:上天因某時必將降臨之絕境,早已天生某以大智大勇,而令其一步一步身陷此絕境,終於迸發出來。既解救絕境,也成就人生。”升旗望著田仲搖頭,“還以為田中會為升旗擊節讚歎呢!”
田仲也搖頭說:“田中在想,老師這番雄辯,與田中所問有何關係?”
“怎麼?升旗已經解答了田中胸中疑問,田中還在困惑之中?”
“老師解答了學生哪個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