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怕兩敗俱傷!”
捷江公司經理說:“他真肯把兩千噸到嘴的一塊肥肉吐出來讓給你我?”
吉野說:“肯不肯他都得吐。三天之內,他撐破他那幾條小船的肚皮也吞不下這大塊肥肉!”
捷江公司經理說:“蛇吞象?三天後,他不會悔約吧?”
吉野說:“他這人,出手無情,變化多端,不過,悔約的事,確實從未乾過。”
愛德華說:“5月15日零點見分曉!”
盧作孚一行的身影剛好從大廳外消失,滿屋自鳴鐘吱嘎作響開始預備報時,各個鍾箱裡的動物、人物全都開了鍾門,露出頭來,眼巴巴望著幾個人,看上去似乎是在期待著什麼。江上風清,遙遙送來一聲川江號子……
這一夜,升旗與田仲也沒睡。田仲說出了心頭的擔憂:“大打關的協議,現在怕是簽過了,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5月15日零點,大打關開始之時,我怕吉野他們,那二千噸吃不進嘴。”
“說下去!”升旗鼓勵助教。
“盧作孚會把人到嘴的肥肉搶走,卻不是那種把到嘴的肥肉給人的人。”
“見長啊,我的助教!你的判斷,這一回跟我完全一樣。從獲知盧作孚那麼迅速地就接受大打關協議那一刻起,我就有了與你完全相同的擔憂。”升旗道。他確實早就思考過,他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人的本來的性格,人的思維定式,行為定式,真像棋盤上的定式一樣,往往會在自覺不自覺、有意無意中主宰其言行。所以,掌握了對手的性格,到了關鍵時刻,便可以八九不離十地分析預測出對手落子的方向及其後續的手段。這也正是升旗總是在盧作孚其人其性上下工夫研究的原因。
是夜,民生公司宜昌貨運倉庫中,有人將一隻鬧鐘一頓,放在門口貨箱上。是民生輪上的一個職工,他轉身跑向滿倉的貨物,指揮一組民生輪船職工參與到運貨者行列中。他見那邊一個漢子正將一箱貨放上肩,便上去幫了一把,完了拍拍漢子的肩膀:“夥計,好氣力!”
漢子抬起頭來:“寶錠!”
這職工一臉油汙,正是寶錠。寶錠同時看清了漢子:“魁先哥!”
這漢子果然是盧作孚。脫去剛才談判時的民生服,他只在肩膀上搭了塊麻布,與滿倉搬運工一樣裝束。
川江上木船慣用的搬運號子始終唱著。
……
倉庫,鬧鐘響起。這一堆貨已搬空。
寶錠向盧作孚揚一揚鬧鐘,率眾扛貨走出。
碼頭,天剛亮,汽笛響起,滿載的民望輪駛出,船長向盧作孚指一指手錶,指揮船駛出。
民福輪緊接著填補了碼頭上的空位。鬧鐘再響。是夜,民福輪滿載。天亮剛駛出,民用輪又駛來……民字號輪船不斷進出……
晨,荒灘上,盧作孚指揮從倉庫扛貨出來裝船,他停下來,一眼望去,荒灘上滿是搬運的民生職工與民工。搬運號子低沉,在耳邊轟鳴。碼頭上民望輪又到了,迎面寶錠提著鬧鐘再次出現,向盧作孚揚一揚鬧鐘,表示完全準時,與盧作孚會心一笑。
三天後,宜昌太古分公司,會議室,愛德華、吉野、捷江公司經理坐在那張談判桌前,互相盯著。遍佈周圍的自鳴鐘的動物與人物與全都開了鍾箱門露出頭來,瞪著屋內三人。鐘面上,時針與分針眼看重合。吱嘎聲起,終於敲響十二下——1934年5月15日零點。
三人似得到訊號,同時站起走出。
自鳴鐘發出各自的雞叫聲,英語報時聲,漢語報時聲,日語報時聲,樂聲齊鳴。此時,川江搬運號子卻漸弱,終至於悄然無聲。
愛德華一行走過那大片荒灘,來到民生倉庫緊閉的大門前。大門被開啟。裡面漆黑一片。站在門口的愛德華、吉野、捷江公司經理被引入,手電照處,全是空壁。
探照燈晃過,照到倉庫內,空空如也。三人回頭望去,碼頭上,幾隻民字號輪船拉響汽笛,拖著沉重的駁船,像一隻特混編隊的艦隊,駛出。居中那隻船上,盧作孚隨船上探照燈光柱,望著空空的倉庫,望著荒灘上散去的無數民工,還有那剛趕到的三位外國人。
探照燈正好晃過捷江公司經理,他說:“怪不得他那麼爽快地簽字!”
吉野在探照燈光柱中對駛過的民生輪上的盧作孚舉起手來,他模仿三天前盧作孚透過空杯子望他的情狀,說:“怪不得三天前我找他乾杯,他卻透過一隻空杯子望著我——好一場宜昌大搬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