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德華說:“也許,5月12日零點,他就料定三天後的結果。”
1934年5月15日零點,長江各外國輪船公司與中國民生公司“大打關”協議正式生效,歷時三年的中外輪船公司慘酷的“自由競爭”以此收官。後來,有史家作過與英商太古公司大班完全相同的推測——或許,早在5月12日零點,在協議上籤下自己的名字時,盧作孚就知道三天後的結果。盧作孚無論如何不可能知道的是——四年後,還是以他為總指揮,還是在這一處荒灘,將實施一場貨物噸位當真是十倍、百倍於這一回的大搬運。如果冥冥之中當真有一雙手在導演歷史的話,那麼,在這雙手預先編寫好的歷史劇本中,這幾天的大搬運,不過是四年後大搬運之前的一次演習。
論霸
還說盧作孚,胸中雖一腔霸氣,於權柄官位卻等閒視之。十九歲時,夔關監督送到名下,不為所動。三十出頭,航管處長任期半年,將吉野羞辱一場便掛印而去。足見他之所霸,非官非帝。但這絕不妨礙他要做這一個國家這一條大江、這一個行業的霸主。“原來霸主不一定是帝王。”田仲長了見識。
遠在重慶水巷子的升旗幾乎與宜昌民生公司貨倉大門前的英國大班、美國捷江公司經理、吉野船長同時,便從布在宜昌的眼線那裡獲悉了“空倉”的訊息。之後,升旗教授非但全無憂色,反倒舉杯祝賀自己的助教:“這一回,是田中君事先料定了事情的結局!”
“謝謝老師多年栽培!”助教也喜形於色,“學生現在完全明白老師為何八年如一日在盧作孚其人其性上下工夫研究,掌握了這位對手的性格,當真到了關鍵時刻,便可以八九不離十地分析預測出其落子的方向及其後續的手段。”
“哦?”這話本該教授自己來說的,卻被助教說了去,教授決定敲打一下他,“那我要請你幫我預測下一個結局。”
“請!”助教還沒聽出教授話中隱含的責備。
“此次大打關預定時間多長?”
“自1934年5月15日零點起,為期六個月!”
“我要請田中君預測的是,到1934年11月15日零點,盧作孚會與英美日四大公司的頭腦們延續這一次的大打關麼?”
“肯定會!”田仲充滿自信。
“何以見得?”
“因為大打關對大家都有利。而盧作孚正是一個不折不扣地以謀取最大利潤為人生最高目標的本來意義上的商人。”田仲道,“所以學生斷定盧作孚會毫不猶豫地延續此次大打關!”
“對大家都有利?你說的大家,是哪幾家?”
“當然是盧作孚的民生公司和日清等四大家。”
“對大家都有利,這話我倒是聽盧作孚對他的國人、他在這條江上的華資輪船公司同胞們說過無數回,可就是還沒聽他跟日清、太古、怡和、捷江四大家說過一回!”
助教這才聽出教授語氣嚴重,嘀咕道:“根據老師您講過的規律——人的本來的性格,他的思維定式,行為定式,真像棋盤上的定式一樣,往往會在自覺不自覺、有意無意中主宰其言行——學生才作此判斷的。”
“你遵循我講的規律來判斷,這不會錯。你錯在還遠遠沒抓住盧作孚這個人的性格中最本質的特徵,就冒失地作此判斷。若是以你今日的這一判斷,送回你我的國家的決策人那裡,他們在據此作出半年後對中國的決策,作出幾年後對中國更重大的決策,那樣的話,你田中君、連帶著我升旗太郎,便是再有十個肚腹,也不夠切了來向天皇謝罪的!”
“他性格中最本質的特徵是什麼呢?”
“這下你算是問到點子上了!正確地提出問題比正確地回答問題更關鍵!”升旗看定田仲,“我這就告訴你——霸氣!”
“霸氣?”田仲一愣,“從盧作孚身上,何以見得霸氣二字?”
“我先問你,你在川江上行走多年,可曾見過哪一個中國人有他這麼能忍的?”
“他是第一人。”田仲想想,說。
“再問你,可曾見過哪一個中國人有他這麼敢斷的?”
“敢斷?老師剛說到霸氣,怎麼又說到敢斷上來了?”
“你先說,他盧作孚敢斷不敢斷?”
“還行吧。”
“豈止還行。是我升旗在中國實業界所見的第一人!你想想,1926年,他手頭只有三千塊,卻拔腿就走,去上海訂船去了!換了你,敢作此決斷麼?三千塊,這船多半訂不回來,怎麼回來見家鄉父老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