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如此貼切。幾十年來,這個國家的知識分子,總有這樣的“西學為用,中學為體”的人物。
荷花是這個國家詩人墨客的愛物,更是這個國家主要宗教佛教的聖品——它出淤泥而不染,象徵著滾滾紅塵中的超凡脫俗而至菩提境界。這種植物,本該栽在我的上帝治下的天國!不過此時的畢啟更讚歎的是——滿池的荷花在細雨微風中的那份淡定從容。畢啟自1898年到中國,到明年,便是整整三十個年頭了。這麼想時,畢啟油然想起大約是在三年前,曾有一箇中國人——盧作孚向自己提起過這個話題:“畢啟先生開始創辦華西大學的時候,計劃用多少年?”
“三十年,”畢啟豎起三個手指,同時想起了這個盧作孚只花了三天便將省城的一個通俗教育館變得令自己認不出來,畢啟現在還同意自己當時對這一奇蹟的讚歎——“可怕!”
那以後三個月,這個中國人從省城消失了。支援他的那個川軍軍長被其敵手夥同其手下的一個師長攆走了……
後來一直斷了音訊,直到三個月前,才聽一個從合川小縣城來省城上華西大學的學生捎來盧作孚的問訊:“感謝畢啟先生積極提倡實業教育,以利我們中國西部四川省天然出產,增進人民殷富。”——我的老朋友,你依舊是那天在通俗教育館的親切口吻,可是說出話來,口氣卻大得像你的國家的外交部長。當場畢啟便問這個合川大學生:“我那位老朋友怎麼樣了?”得到的答覆是,盧作孚在距老家幾十裡的小河下游小三峽匪窩子當中找到了小村子(村名好像很生僻,畢啟沒記住),圈下一片不毛之地,好像是在那兒與當地農民、居民、土匪、水匪為伍,開荒種地,劃地辦廠,搞什麼什麼建設……
“老朋友,你現在怎麼樣了?”畢啟在心頭正打著這樣的問訊。
“畢校長,你在觀賞荷塘秋色?”一個青年學生來到面前,用畢啟版的地道的美國腔英語打個問訊。
這個省的諺語怎麼說的?——“四川人說不得!”來者正是三月前的帶來盧作孚問訊的那個合川大學生,幾乎同時,畢啟想起了他叫蒙紅參。
“我正有話問你呢!”畢啟樂了,“你的同鄉,我的老友,現在還在那片不毛之地的小村子裡與土匪為伍,開荒種地麼?”
“畢校長您說的是三個月前吧?”蒙紅參瞪大率真的眼睛,使勁搖頭。他這一搖頭,畢啟想起三年前,自己望著三日內便讓他認不得的那個成都通俗教育館搖頭,當時那個問題重新堵在畢啟喉頭——“盧作孚,是什麼讓你變得如此可怕?”還沒聽完合川學生的回答,畢啟便站起身來,他已經考慮好這一段忙完校務後自己的出行計劃。鐘樓敲響,聲傳十里華西壩。畢啟回頭,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他貪婪地一抽鼻翼,聞那一縷荷香。
從三十二歲傳教到中國,三十六歲進四川,三十八歲籌建大學,四十歲選中省城南門外一塊土地——即後來的“華西壩”作為華西協和大學永駐之地起,畢啟曾十四趟踏上“東大路”,安嶽……大足……銅梁……合川,沿當地人稱“小河”的嘉陵江去重慶府,再在朝天門碼頭坐等三幾天或半個月,搭上下行的貨船,英國人立德樂的揚子江貿易公司肇通輪、英國人愛德華大班的太古公司萬流輪,或中國人周孝懷的蜀通輪,順揚子江東去,到上海,再橫渡太平洋……
這一趟,是第十五趟。畢啟取道重慶,當天晚上便趕上了泊在千廝門的那條只七十噸卻是大河小河中唯一定期載客的小輪船。
“去年走這東大路,重慶到合川走了三天,”畢啟對送飯來的小茶房說,“照眼前這船速,天剛黑該能到合川吧?”
“肯定能!”小茶房話說得像船上的大副。
“這飯真好吃,還有豆花,你剛才叫它啥名字?”
“桂花飯。”
小茶房見畢啟想說話,便站下,笑嘻嘻地問:“先生去合川?”
“我去看你們總經理。”
“盧先生這些天不在合川。”
“在哪兒?”
“北碚。”小茶房體己地對畢啟說,“盧先生偏愛它。”
“哦,北碚,”畢啟想起了華西大學那個合川學生說過的村名,“那我還得先上合川,明天再走東大路,下北……碚?”
“先生喜歡繞道走哇?”小茶房逗笑道。畢啟分不出他臉上的笑是茶房式的乖巧,還是少年人的天真,但卻感到親暱可愛,看來是訓練有素啊。
“還能怎麼走?”
“為啥不在船到北碚時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