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碚地方醫院每月所需正是600元!李果果暗自佩服面前這個外國人,一問姓名,李果果叫了起來:“你就是畢啟!其實我早該從你的聲音中聽出來的。”
“我的聲音?”
“你的聲音我在重慶的約瑟堂聽到過,只有洋教士說出話來才這麼綿綿甜甜的。”
“我是美國來的傳教士。”
“你是美國來的好的傳教士。”李果果糾正道,“聽說你還見過袁大頭?”
“那是民國三年的事。”
“嘿,我有個問題。”
“問!”
“他的頭大還是我的頭大?”
畢啟開始有點喜歡這個青年,他好好地打量李果果的頭,再苦苦地回憶了一陣,然後慢慢地說:“有一比。”
“創立華西協合大學校,願力宏大,至可欽佩。”李果果學著袁世凱的口氣,“袁大頭是這樣表揚你的吧?”
“是。他個人還給大學捐贈了4000大洋。”
“看來袁大頭也不光是學堂課本上講的那樣,從頭到腳都是個壞人!”
“這也是你們小盧先生講的?”
“他沒這麼講,不過,他能看到好人——比如說北碚老百姓身上的不好,更能看到壞人——比方說軍閥身上的好處。”
“還是說你們建設經費的事吧——‘嘉陵江三峽溫泉公園將在原有破廟基礎上動工興建’,”畢啟指著《學生週刊》下一條“峽區重要新聞”,活像一個查賬的政府官員,“這花的銀子可不止一萬兩萬。袁大頭早駕崩了,如今這片地方誰統治著?軍閥!你敢去找軍閥募捐麼?”畢啟撇開李果果,開始四處尋找盧作孚,“盧作孚先生人呢?我要見他!”
“您正坐在屁股底下的,就是他峽防局局長那把交椅,您面前的,就是他的公案。不過這種時候,他才不會一屁股坐在辦公室。”
“盧作孚在哪兒?”畢啟將《學生週刊》攤在桌上,“解決不了資金,這建設公園的新聞豈不是吹牛皮?這更不是盧先生的風格啊!”
“這不是新聞,頂多是大半年前的新聞。”
“那,大半年後的新聞呢?”
“自己不會看?”李果果把壓在《學生週刊》下的《嘉陵江報》創刊號翻到面上,推到畢啟面前。
“嘉陵江三峽溫泉公園已在原有破廟基礎上破土動工。”畢啟讀出《嘉陵江報》,再翻出下面的《學生週刊》對照著一看,“這兩條新聞只改了一字,‘將’字改成了‘已’,未來時變成了完成時,這是真的?”
“美國先生是不是也要像中國人那樣,眼見為實?”
“正是!帶我去你們的這個‘已破土動工的溫泉公園’!”
李果果找了兩匹馬,出了峽防局的土碉樓,陪同畢啟下到嘉陵江邊。
“不帶幾個槍兵?”望著眼前荒江野徑“東大路”,畢啟有些猶豫。
“帶槍兵做啥?”
“那年我第十次渡太平洋回美國募捐,只能從省城走這條‘東大路’去重慶搭船,由川省唯一通外面世界的揚子江去上海,我知道這嘉陵江小三峽匪患嚴重,適逢四川督軍熊克武也走‘東大路’,便邀我同行。誰知正走到這‘磨兒沱’的峽谷中,遭遇土匪。”
“哦,熊克武怎麼辦的?”
“交了買路錢,各走各的路!”畢啟心有餘悸,“還記得那土匪頭子名叫程老江,光聽名字,就是個老江湖!”
“姜老城,給峽防局站崗,不能像守合川北門那樣,你又唱川劇!”畢啟聽得一路前行的李果果笑著呵斥一個站崗老兵。
“姜老城這名字有你娃叫的,你該叫姜大爺!”老兵沉下臉。
“軍中可不講輩分!”李果果嬉皮笑臉,走過,才轉頭問畢啟,“你剛才說那個土匪叫什麼?”
“程老江。”畢啟答。
“程老江!”李果果衝老兵叫道。
“喳!”老兵本能地用清兵的禮數回應,然後氣惱地向李果果揚起老拳。
“他就是程老江?”畢啟悄悄回頭瞅一眼。
“不過,他現在叫姜老城。這才是他本來的名字。”
“顛倒過來……”畢啟思忖著。
“把顛倒的乾坤再顛倒過來,這就是我們正在做的事——小盧先生給特務隊上課時講的。”
“盧,他是怎麼顛倒過來的?”
“回頭你自己問程老江——姜老城去。”
由峽口逆江而上。這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