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魁先感慨道:“今日上海之於今日之中國,好比大戰場的一道前線,你書上所說的那種爭鬥,激烈複雜,就像灶裡的火已燒得不能再旺,做大廚的都知道,最怕的就是一口空鍋置於大火上。代英此一去,我可不能讓你這個大廚做無米之炊。我在後方就如同為大廚幫忙的伙伕,柴米油鹽菜,你需要哪樣我就盡心盡力支援。”
惲代英感激得熱淚盈眶:“代英希望——今生能與盧思兄萬里同路!”
盧魁先點頭說:“相信我與代英,一時雖不同路,萬里終將同歸!”
惲代英說:“一言為定。”
盧魁先說:“駟馬難追。”
惲代英說:“代我向子英兄弟說一聲,這個小兄弟,好勇過我!我看他將來是個當將軍的料!”
望著黑煙滾滾,輪船遠去,盧魁先心頭也迷霧沉沉。
這天,盧魁先終於讀到惲代英的信。讀罷,卻將信緊攥手中,愣愣地望著窗外。
蒙淑儀悄聲問:“代英他的……那件事,犯了?”
盧魁先說:“那件事倒沒犯。”
蒙淑儀卻不知代英他犯了哪樁事,只見丈夫竟很內疚的樣子,一直嘀咕著:“哎,都怪我,都怨我!”
惲代英這一趟去上海,須辦的“要事”,黨與革命的事,確實沒有出問題。犯事是犯在盧魁先託他在上海為川南師範學生娃們買的那架鋼琴上。押送鋼琴回瀘州,路過重慶時,被一個軍閥將鋼琴截下,反誣惲代英犯事,還將他投入黑牢。是盧魁先急派在軍界交往頗廣的三弟盧爾勤帶四弟一同趕往重慶,託重慶城防司令部何成九司令的關係,才將惲代英釋放。
剛出牢門,惲代英便對盧子英說:“明天我就把鋼琴給你們二哥送回去。”
盧子英趕緊上前攔住:“代英哥哥,你回去不得!”
惲代英詫異地問:“怎麼你們就回去得,我就回去不得?”
盧子英答:“二哥說,你跟我們,跟他,不同。”
惲代英想了想,明白過來:“二哥對我,用心良苦。好吧,我聽他的。”
秋霧不比冬霧,雖是兩江交匯處,日頭剛從溉瀾溪那座寶塔後冒出頭,霧便見散。汽笛拉響,輪船啟錨。盧爾勤與盧子英押送東西返瀘州。沒想到惲代英也上了船。
盧爾勤驚道:“代英兄,你怎麼也來了?”
盧子英說:“你怎麼不聽話!”
惲代英說:“我若是不回瀘州,就不配做你二哥的朋友。”
盧子英說:“為什麼?是二哥不准你回去的!”
惲代英說:“你二哥可懂得孚信用?”
盧子英說:“二哥最孚信用。從前他叫盧思,你走過後,他說,他前思後想,現在已經認準了自己的路。今後,他要作眾人孚,說不定哪一天,他要把名字都改了。”
惲代英一愣,說:“哦?”
盧子英說:“改成——盧作孚。”
惲代英點頭:“作眾人孚!好名字!好名字!”
後來盧魁先真的把名字改成了“盧作孚”。
盧子英說:“可是二哥他不准你回去,昨天你也答應了我,你不孚信用!”
惲代英說:“二哥把一千塊大洋親手交我手中,我不把鋼琴交到他手中,算不算孚信用?”
盧爾勤上前,低沉地說:“代英兄,前面到江津,你還是下船吧。二哥說過,你跟他,不一樣。張挺生跟楊森,也不一樣,如狼似虎……”
惲代英強硬地說:“我惲代英也說過,這輩子寧肯坐牢,也不願對百姓、對你二哥這樣孚信用的人,做一個不忠不信的人。”
盧作孚見到惲代英,並不高興:“叫你不回來,你偏要回來!”當時盧作孚在破敗的川南師範校園裡巡走,見到惲代英,頭一句話說的是這個:“我怕張挺生對你下毒手!”
盧作孚不幸言中。惲代英剛回瀘縣,便遭人誣告,張挺生以“煽動風潮”為名將他強行逮捕。
旬月之內,再入鐵牢,都是犯在四川軍人手中。第一次只是謀琴害命,這一次,代英知道,自己所犯的罪名,真正是要命的。手把鐵窗,惲代英後悔還有話未對盧作孚說盡。其實惲代英由上海辦完那一樁“要事”後,堅持要返回瀘州一趟,還有更深的考慮。他是受同志們派遣,要與盧作孚共同研討他們開創的川南新局面失敗原因,尋找新的救國之路。
盧作孚一時間苦思不出拯救朋友的良策,盧子英卻急著要救出朋友。這天夜裡,新月被雨陣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