溼漉漉的。白塔寺前行道上,看不清對面的行人。“民眾通俗演講所”門外,盧子英目光如閃電,見無人跡,一踮腳,把一張剛貼上的印有惲代英相的“罪行”佈告撕下,上寫著:“川南師範是罪惡淵藪。所有從前教職員及所創辦之新事業都宜連根排除!”
“我先把你連根拔除!”盧子英說得狠勁莽撞,做起來卻極周到,他再次張望雨幕中的行道,縱身一躍起,一把撕下標語。然後他奔回家,一腳踏進皂角巷小院,就見窗內,二哥盧作孚正在一筆一劃臨岳飛的《前出題表》。
盧子英說:“我還以為二哥在寫信要救代英哥呢!”
“你代英哥,眼下是剛殺進瀘縣的張挺生最忌恨的人。我若一筆寫歪,一步走錯,反會害了代英性命!”二哥埋頭臨帖。
“二哥你給我講過的千鈞一髮——就是千鈞重的東西懸在一根頭髮上。”
“那我就再給你接著講:越是千鈞一髮,越要叫自己冷靜小心。可別叫千鈞重的東西,繃斷了那一根頭髮。”二哥又寫下一個字。
盧子英把撕下的一張張佈告,生氣地扔在盧作孚腳邊。盧作孚停了寫字,看著地上的佈告出神,他屈指,似在數一張佈告上的字數。數罷,又接著數佈告的張數。全都數過,笑了。蒙淑儀嘀咕著問盧子英:“四弟,他這算什麼笑?”
盧子英說:“冷笑。”
蒙淑儀不解:“他怎麼也學會這樣笑了?”
盧作孚說:“四弟,這佈告,一張一百字左右。你揭下十張。多少字?”
“少說一百張。”
“一百張一共有多少字?”
“一百乘以一百,等於一萬!”
盧作孚冷笑道:“萬言書?他張挺生也是在做告全縣民眾書啊!”
蒙淑儀若有所悟:“萬言書?莫非你想讓代英哥和你當年一樣,再唱一出死牢裡的生民戲?再在獄中寫個一千一萬字?”
盧作孚:“時過境遷,當年我那一封書,說的是胡伯熊非湖北熊,澄清事實真相,讓合川全縣民眾看明白了,這才死裡逃生!”
盧子英:“如今更該澄清事實真相,讓瀘縣全縣民眾看明白了,代英哥也才能死裡逃生。”
盧作孚搖頭道:“澄清什麼事實真相?說,惲代英就是惲代英,說明白他去前面上海除了買鋼琴還另有要事,說清楚他後來回瀘縣除了送鋼琴還另有深意?”
蒙淑儀、盧子英連連搖頭。
盧子英急道:“把人急死了。”
盧作孚:“一急,就真要死人。既然時過境遷,我們便應如易經所說,與時俱進。這出戏,我們可要反過來唱。”
“怎麼反過來唱戲?”
“代英與你我不一樣,張挺生就是想拿他的身份來做文章!一盆汙水潑在他身上,你們看,這佈告上一行大字——‘煽動風潮’!他是什麼用心?什麼人才煽動風潮?”
“亂黨!他想誣陷代英是亂黨!”
“他想明確代英身份,然後好下手置代英於死命!我偏要還他個模糊法!”
“怎麼模糊法?”
“我要模糊代英身份,叫他下不了手!代英他什麼也不是。他分明就是個教書匠。瀘州人誰不知道,他就是川南師範聘來的教師、教務主任、校長。他去上海,就是替學堂買教學儀器,買鋼琴,好叫盆地裡的學生娃也能像上海學生一樣上音樂課——川南師範誰不知道?”
蒙淑儀已經在為盧作孚磨墨,她往硯盤中倒了不少水。盧作孚捏住她的手,道:“夫人,你當我要寫什麼哇——用得了那麼多墨水?”
蒙淑儀答:“萬言書啊。合川死牢中,你把大哥和胡伯熊的手都磨酸了!”
“合川死牢中,我要向合川民眾說道明白——此胡伯雄非彼湖北熊,當然費墨水!這一回,我要把瀘縣死牢中的代英兄弟形容成不紅不黑,叫他張挺生無罪可定,一百字足矣!——不過,同樣需要一夜之間,抄寫一百份!”
盧子英:“沒問題!出門撕佈告時,碰上樑師賢了,他神秘兮兮地跟我說,告訴你二哥,我家裡有一臺新式的油印機,託人在上海花了一百大洋才買回來的,德國造!印《師賢週刊》用的,一夜能印三百份!”
盧作孚:“梁先生真是有心人。四弟,你這就去他那兒,告訴他,今夜便要有求於他!”
“二哥寫的東西呢?”半個時辰後,盧子英急匆匆地跑回皂角巷院中,一進院便叫,“梁先生那邊機器擺好了,就等著印呢!”
盧子英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