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北衡站在陽臺上,望著盧作孚沿石階走向碼頭上泊靠的民生輪。
何北衡知道劉湘此時的心思:“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那是老言子,劉湘卻——疑人敢用,用人存疑。”劉湘道,“商人而兼‘天下人’,他若有朝一日不為我用,而為敵用,與我為敵……”
“我看盧作孚心目中,只有一個敵人。”
“誰?”
何北衡指那兩份舊報紙——“中國重慶警員劉文生遺像”旁,是懸掛日本旗的“德陽丸”照片。另一份報紙上,孟子玉遺像旁,是懸掛英國旗的“萬流輪”。
1929年8月5日,劉湘便與何北衡來到管理處視察。
兩江交匯處,一隻打漁船漂游。盧作孚覺得眼熟,拿望遠鏡一看——那不是民初自己赴清華趕考留美學生、在朝天門趕脫了蜀通輪而徘徊沙嘴三天不去所遇的那個“阮老么”麼?十幾年不見,人見瘦不見老,打起魚來身手卻更加老辣。夕照下網中金光一閃,阮老么箕張五指作耙狀,向網中一鏟,將剛落網的金鯉捉在手,向艙中蓄了清水的那一格中一拋,快活地對堂客喊話。盧作孚像二十歲時那樣咧嘴一笑——當年這老兩口認定自己會想不開跳河,固然有誤,但那一番川江弄船人才有的古道熱腸,至今令盧作孚想起就覺得心裡頭熨帖巴實。一聲汽笛打斷遐想,一隻掛外國旗的輪船快速下行,與木船交錯時,主動減速,兩船相安無事行駛。
劉湘立於盧作孚身後,見狀,滿意地點頭,扳下一根手指。突然,一隻更大的輪船超過前一隻輪船,全不減速,小木船眼看被浪得像煮在開水鍋裡的抄手。劉湘從盧作孚手頭要過望遠鏡——此船掛日本旗。劉湘將剛扳下的手指伸直,再扳下,不滿地搖頭。
何北衡說:“日清公司雲陽丸!不服從規定,與木船交錯時拒絕減速,還拒不服從安排,不打兵差!”
劉湘扳下第二根指頭,更加不滿地搖頭。
雲陽丸正對著這岸邊碼頭駛來。盧作孚盯上了雲陽丸船長,船長已不年輕,可是,盧作孚從他那蓄仁丹胡,骨子裡依舊透著日本少壯軍人狠勁的模樣上,認出了他正是當年在合川險灘浪翻寶老船的日本炮艇艇長吉野。不是故人不重逢,不是冤家不碰頭。這一天,盧作孚重逢了十幾年前的阮老么,同時碰上了幾十年前駕炮艇浪翻寶老船的吉野。
木船終於被浪翻,幸虧阮老么與他屋堂客都是好水性,才從水中冒出頭來,阮老么衝著雲陽輪吐出一口渾水,嚷著什麼。盧作孚聽到的卻是民二年阮老么衝自己喊過的話:“對對對,書讀好了,官當得更大!……我看你娃心地好,往後來重慶當個管大河小河的好官,洋船敢浪翻我們木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