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道:“遲日領教吧。”便走了。以後劍秋知道,好不訕笑一番。正是:
人之相知,貴相知心。
無曲中意,有弦外音。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接家書旅人重臥病 改詩句幕府初定情
話說痴珠移寓汾神廟之後,腳疾漸漸痊癒。謖如因元夕戰功,就擢了總兵,遊鶴仙加了提督銜,顏、林二將也晉了官階,遂與合營參遊議定,公請痴珠辦理筆墨,每月奉束二百金、薪水二十兩,就借秋華堂作個辦事公所。便有許多武弁都來謁見,倒把痴珠忙了四五日。
自此秋華堂前院搭了涼棚,地方官驅逐閒人,不比從前是個遊宴之所。痴珠卻只寓汾神廟西院,撤去碑板,把月亮門作個出人之路。又邀了兩個書手:一姓蕭名祖酇,字翊甫;一姓池名霖,字雨農。小楷都寫得很好,便請他們住在堂後兩間小屋。這西院中槐陰匝地,天然一張碧油的穹幕,把前後窗紗都映成綠玻璃一般。屋裡爐篆微燻,瓶花欲笑,藥香隱隱,簾影沉沉。痴珠日手一編,雖蒿目時艱,不斷新亭之淚,而潛心著作,自成茂苑之書,倒也日過一日。偶有煩悶,便邀心印煮茗清談,禪語詩心,一空塵障。時而李夫人饋遺時果名花、佳餚舊醞;或以肩輿相招至署,與謖如論古談兵,指陳破賊方略;間至後堂,團圓情話,兒童繞膝,婢僕承顏,轉把痴珠一腔的塊磊,漸漸融化十之二三。 到了六月初,起居都已照常。收了兩個家人:一喚林喜,一喚李福。謖如又贈了一輛高鞍車,一匹青騾。這日正在研朱點墨,忽節度衙門送到自京遞來家報,好不歡喜。及至拆開,頓慘然,淚涔涔下。
看官,你道為何呢?原來去年八月間,東越上下游失守,冶南被圍,痴珠全家避人深山。不料該處土匪突爾豎旗從賊,以致親丁四十餘口,踉蹌道路。痴珠妾茜雯正在盛年,竟為賊擄,抗節不從,投崖身死。老母及餘人,幸遇焦總戎帶兵救護,得無散失。至戚友婢僕,淪陷賊中,指不勝屈。比及敉平,田舍為墟,藏書掃蕩個乾淨,而且上下游仍為賊窟。慈母手諭痴珠,令其在外暫覓枝棲。
痴珠多情人,既深毀室之傷,復抱墜樓之痛,牽蘿莫補,剪紙難招,明知烏鳥傷心,翎原急難,而道弗難行,力窮莫致。從此咄咄書空,忘餐廢寢。不數日,又倒床大病起來。這晚,翊甫、雨農、心印俱來,痴珠竟糊糊塗塗,認不清人了。慌得心印、禿頭趕著請個麻大夫,診了脈息,就鄭鄭重重的定了一個方,服下,依然如故。一連數日,清楚時候喝不了數口稀飯,餘外便昏昏沉沉,不像是睡,也不像是醒。謖如夫婦,逐日早晚叫人來問。 一日,謖如親自前來,禿頭迎出,知痴珠吃下藥剛才睡下,謖如就坐外間。此時正是日高卓午,滿院中森森槐影,鴉雀無聲,慘綠上窗,藥爐半燼,已覺得四顧悽然。忽聽痴珠囈語道:“梧桐葉落,是我歸期。”一會又說道:“還有十五個月哩。”一會又吟道:“人生無家別,何以為蒸黎!”以後語便微細,恍佛有七字一句,是“身欲奮飛病在床”。又叫了幾聲“茜雯”,忽然大聲道:“比聞同罹禍,殺戮到雞狗。”以後聲又小了。約略有“蔓草縈骨,拱木斂魂”八個字,餘外不辨什麼。謖如聽著發怔,只得喚禿頭道:“你叫醒老爺。”禿頭進去,好容易將痴珠喚醒,含糊一語,又昏昏的睡去了。謖如跟著進來,見痴珠穿著貼身衣服,遮著紫紗夾被,瘦骨不盈一把,心中十分難受。便向禿頭道:“我且回家,訪個名大夫來瞧吧。”謖如說著,招呼伺候,上馬去了。 次日,謖如延了一個大令,姓高的,也不中用。還是顏參將薦一兵丁,姓王的,和那麻大夫細細的商議,決之心印,眼下藥,卻能多進了幾口稀飯,人也明白些。自此,病勢比以前便慢慢的減下來。只可憐禿頭徹夜無眠,足足鬧了一個多月。
再說荷生自見過採秋之後,琴棋詩酒,匝月盤桓。美人有豪傑之風,名士無狂旦之氣,雖柔情似水。卻也穩重如山。此時芙蓉洲荷花盛開,荷生踐約,還敬了眾縉紳。十妓中只秋痕、掌珠病不能來。這日,管絃沸耳,酒肉饜心,卻不過小岑、劍秋,也不喚採秋侍酒,就中單賞識了洪紫滄。
二十三日系荷花生日,荷生先一日訂了小岑、劍秋,也訂紫滄,只傳著丹翬、曼雲伺候。日斜後,就套車到了愉園。此時採秋臥室早移在水榭。荷生正從西廊向水榭步上來,遠遠望見採秋斜倚正面欄干,瞧著荷花。荷生見了,忽然心中一動,好像幾年前見過這樣光景,便站在欄干前默想,卻再也想不起來是何人、何地。 那採秋早笑盈盈的迎上來,說道:“你心裡想什麼?你看夕陽映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