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常常自認濁物;不想將來清者轉濁,濁者極清!”痴珠嘆一口氣,高吟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是百年身。”隨說道:“你這憑據,我也曾尋出來。還有一條,是櫳翠庵品茶說個‘海’字,也算書中關目。就書中賈雨村言例之:薛者,設也;黛者,代也。設此人代寶玉以寫生。故寶玉二字,寶字上屬於釵,就是寶釵,玉字下繫於黛,就是黛玉。釵、黛直是個子虛烏有,算不得什麼。倒是妙玉算是做寶玉的反面鏡子,故名之為‘妙’。一尼一僧,暗暗影射,你道是不是呢?”採秋答應。荷生笑道:“好好一部《紅樓》,給你說成尼僧合傳,豈不可惜?”說得痴珠、採秋通笑了。
痴珠隨說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便敲著桌子朗吟道:
“銀字箏調心字香,英雄底事不柔腸?
我來一切觀空處,也要天花作道場。
《採蓮曲》裡猜憐子,叢桂開時又見君。
何必搖鞭背花去?十年心已定香薰。”
荷生不待痴珠吟完,便哈哈大笑道:“算了,喝酒吧。”說笑一回,天就亮了。
痴珠用過早點,坐著採秋的車,先去了。午間得荷生柬帖雲:
頃晤秋痕,淚隨語下,可憐之至!弟再四解慰,令作緩圖。臨行囑弟轉致閣下雲:“好自養靜。耿耿此心,必有以相報也。”知關錦念,率此布聞,並呈小詩四章求和。
詩是七絕四首,雲: 花到飄零惜已遲,嫣紅落盡最高枝。
綠章不為春陰乞,願借東風著意吹。
茫茫情海總無邊,酒陣歌場已十年。
剩得浪浪滿襟淚,看人離別與團圓。 四弦何用感秋深,淪落天涯共此心。
我有押衙孤劍在,囊中夜夜作龍吟。 並蒂芙蕖無限好,出泥蓮葉本來清。
春風明鏡花開日,僥倖依家住碧城。 痴珠閱畢,便次韻和雲:
無端花事太凌遲,殘蕊傷心剩折枝。
我欲替他求淨境,轉嫌風惡不全吹。
蹉跎恨在夕陽邊,湖海浮沉二十年。
駱馬楊枝都去也,……
正往下寫,禿頭回道:“菜市街李家著人來請,說是劉姑娘病得不好。”痴珠驚訝,便坐車赴秋心院來。
秋痕頭上包著縐帕,趺坐床上,身邊放著數本書,凝眸若有所思,突見痴珠,便含笑低聲說道:“我料得你挨不上十天,其實何苦呢?”痴珠說道:“他們說你病著,叫我怎忍不來哩?”秋痕嘆道:“你如今一請就來,往後又是糾纏不清。”痴珠笑道:“在後再商量吧。”自此痴珠又照舊往來了。是夜痴珠續成和韻,末一章有“博得蛾眉甘一死,果然知己屬傾城”之句,至今猶誦入口。
且說荷生此時軍務稍空,緣劍秋家近大營,便約出來同訪痴珠,說是到縣前街去了。禿頭延入,荷生就坐在書案彌勒榻上,隨手將案上書一翻。見兩張素紙的詩,題寫《綺懷》,便取出和劍秋同看。荷生朗吟道:
“等閒花事莫相輕,霧眼年來分外明。
弱絮一生惟有恨,空桑三宿可勝情。
進言白傅風懷減,休管黃門雪鬢成。
十二欄干斜倚遍,捶琴試聽使依聲。 雙扉永晝閉青苔,小住汾堤養病來。
幾日藥爐愁奉倩,一天梅雨惱方回。
生無可戀甘為鬼,死倘能燃願作灰。”
荷生皺著雙眉道:“非常沉痛!”又吟道:
“不信羈魂偏化蝶,因風栩栩上妝臺。
猶憶三秋識面初,黃花開滿美人居。
百雙冷蝶圍珊枕,廿四文鴛護寶書。” 劍秋笑道:“此福難銷。”荷生又吟道:
“瑣屑香聞紅石竹,淤泥秀擢碧芙蕖。
靈犀一點頻相印,笑問南方比目魚。
暮鴉殘柳亂斜陽,北地胭脂總可傷!
鳳跨空傳秦弄玉,蝶飛枉傍楚蓮香。
誰將青眼憐秋士?竟有丹心嘔女郎;
雲鬢蓬鬆梳洗懶,為依花下試新妝。
果然悅己肯為容,珠箔搴來一笑濃。
長袖逶迤眉解語,弓鞋細碎步留蹤。
雪地板拍歌三疊,五母屏開廠一重。
生死悠悠訊息斷,清風彷彿故人逢。
綠採盈衤詹五日期,黃蜂紫燕莫相疑。
香閨緩緩雲停夜,街鼓鼕鼕月上時。
情海生波拚死別,寒更割臂有燈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