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叫管家坐著,慢慢的跟來吧。”
原來漱玉家中有一座園亭,是太傅予告後頤養之地,極其曲折,名曰邃園。太傅開府南邊時,痴珠尚幼,最為太傅所器重。後來與漱玉作了同年,值逆倭發難,因上書言事,觸犯忌諱,禍幾不測,賴太傅力為維持,得以無罪。未幾太傅予告,攜人關中,所以園中文酒之會,痴珠無不在座,所有聯額題詠,痴珠手筆極多。因此一家內外男女,無一人不認得痴珠。先是家丁回家,說“韋老爺來了”。這漱玉太太便分派婢僕,將邃園中碧梧山房七手八腳鋪設起來。
是夜,兩人相敘契闊,對飲談心。傷風澤之在寢微,痛劫灰之難問。痴珠忽慘然吟道:“人生有通塞,公等系安危。我近來絕口不談時事矣!”停了一會,漱玉因問痴珠道:“你記得七年前進京,娟娘送咱們到灞橋行館麼?那一夜你兩人依依情緒,至今如在目前。你的詩是七絕兩首。”便吟道:
“灞陵驛時客停車,惜別人來徐月華。
濁酒且謀今夕醉,明朝門外即天涯。
玳梁指日香雙棲,此去營巢且覓泥。
絮絮幾多心上語,一聲無賴汝南雞。 是不是呢?”痴珠道:“你好記性。這兩首詩,我竟一字都忘了!”漱玉道:“自然忘了!”痴珠慘然高吟道:“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便問漱玉道:“你如今可知用娘是何情狀呢?”漱玉道:“我前年見過一面,才曉得他嬤死了。以後聞人說,他哭母致疾,閉門謝客。近來我不大出門,便兩年多沒見人提起他蹤跡。如今長安名花多著哩,遲日招一個人領你去逛逛吧。”痴珠道:“我也聽得人說,這幾年秦王開藩此地,幕中賓客都是些名士,北里風光自然比向時強多了。”
二人於是淺斟細酌,塵棕渴滌,燭跋三現尚未散筵。只見小丫鬟攜著明角燈回道:“太太說夜深了,韋老爺初到,車馬勞頓,請老爺少飲,給韋老爺早一點安歇吧。”漱玉笑道:“我倒忘了!只顧與故人暢談。”遂盡一壺而散。晚夕無話。
次日飯後,漱玉果招了個人來,姓蘇字華農,系府學茂才。漱玉自去城外探親。西安本系痴珠舊遊之地是日同華農走訪各處歌樓舞榭,往往撫今追昔,物是人非,不免悵然而返。第三日,漱玉回家,也跟著同遊。一連數日,總訪不出娟娘資訊,痴珠就也懶得走了。彼時便有親故陸續俱來,痴珠也不免出去應酬一番,更把訪娟娘一事擱起。再且痴珠急於人川,只得將此事託漱玉、華農,慢慢探問。
一日,三人正在山房小飲,門上送進單帖,系痴珠世兄弟呂龍文,專為痴珠餞行,請漱玉、華農作陪,末注一行雲:“席設寶髻坊荔香仙院,務望便衣早臨,是荷!”痴珠將單遞給華農道:“這荔香院你認得麼,怎的咱們沒有到過?”漱玉笑道:“這地方華農是進不去呢。如今龍文請你,你題上‘知’字,我們都陪你走一遭吧。”
閒文休敘。到了那日三下多鍾,龍文親自來邀,恰好華農在座,便四人四輛車,向寶髻坊趕來。此時已是十月將終,朔風漸烈。痴珠初進巷口,便遙聞一陣笙歌之聲。又走了半箭多路,到了一家前面,車便站住了。四人一齊下車。只見門前一樹殘柳,跟班先去打門。痴珠細看,兩扇油漆黑溜溜的大門,門上硃紅帖子,是“終南雪霽,渭北春來”八個大字。早有人開了門,在門邊伺候。
痴珠四人相讓了一回,跨進來,便是一條磚砌而道。院中卸著一輛雕輪繡幃的轎車。甬道盡處,便是一個小小的二門,進去,門左右三間廂房,廂房內人已出來,開著穿堂中間碧油屏門。痴珠留心看那屏門上匾額,隸書“荔香仙院”四個大字;門中灑藍草書板聯一對,是“呼龍耕煙種瑤草,踏天磨刀割紫雲”集句。痴珠贊聲“好”!跨進屏門,便是三面遊廊,中間擺著大理石屏風,面面碧油亞字欄干,地下俱是花磚砌成,鳥籠花架,佈滿廊廡上下。四人緩步上廳,便有丫鬟掀起大紅夾氈軟簾,早有一股花香撲鼻。方才要坐下,早聞屏後一陣環佩之聲,走出一麗人,髻雲高擁,鬟鳳低垂,嫋嫋婷婷,含笑迎將出來,把眼瞧著痴珠道:“這位想是韋老爺麼?”龍文笑道:“你怎麼認得?”便攜著麗人的手,向痴珠道:“此長安花史中第一人物,小字紅卿,吾兄細細賞鑑一番,可稱絕豔否?”痴珠深深一揖道:“天仙化人,我痴珠瞻仰一面,已是三生有幸,‘賞鑑’兩字,你可不唐突麼?”紅卿笑道:“韋老爺如此謬賞,令我折受不起。”便讓四人依次而坐。
屋系三間大廳,兩邊俱有套間在內。一會,丫鬟捧上茶來,紅卿親手遞送已畢,又坐了片刻,漱玉便向紅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