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新婚後第二日,史清來將軍府做客,那時的明軒就曾試探過史清,想知道未來兩人能否合作。當時史清對明軒的暗示是,可以,但條件是保證我的安全。
如果我滯留大周,天下便沒有人能保證我的安全,擺在我眼前的將是一條死路。但若是躲在平南受史清的庇護,至少可以暫時逃避戰火和天下人對軒轅一族的殺戮。
史清對我有情,連皇奶奶都看得出來。我相信他想保我安全是出自真心,但另一方面,他也有野心,他亦要擔負起對史家的責任。當大周的高牆崩塌時,他大可以將我這塊大周長公主的招牌亮出來,以示他的仁慈,藉此拉攏一批對大周愚忠且在文人中極有影響力的名士,從而吸納廣大人才,與定遠侯一爭天下。
這是一個交換,各取所需的交換。明軒因為對軒轅族的仇恨視我為負累,而史清卻需要我,不僅需要我好好活著讓他安心,還需要我成為他成功的風帆。至於我,他們兩人似乎預設我會選擇活下去,只要那活下去的方式從表面上看來足夠體面。
但我覺得恥辱,覺得憤怒,我將握緊的雙拳深深地藏在衣袖裡,因為除此之外我已無法掩飾它們劇烈的顫抖。能保我活下去又怎樣,我必須接受嗎,必須為此心存感激嗎。與生俱來的皇室的驕傲讓我無法接受這種饋贈,我身上帶著軒轅的烙印,我始終都是大周的長公主。我可以違背皇奶奶的意願,我可以和皇兄皇嫂唱反調,但大周滅亡之時,我依舊會毫不猶豫地服下歸塵珠。
更何況,這是一次交換,一次未我無法接受的交換。
“之後呢?我幾時才能回襄城?”連我自己都奇怪,胸中彷彿山崩地裂般激盪,說出話來竟出奇的平靜。
“等戰亂稍稍平息。我會上奏陛下,此次東阾來犯聲勢浩大,很不一般,大周即將戰火連綿,你暫時避開對大周也有好處,相信陛下會理解的。”史清不善說謊,語調倒反比我生硬。
“那麼你妹妹史嬌嬌,她是不是也隨你回襄城?還有,她和明軒的事鬧得這般大,你如何處置?”
這個問題根本不用問,但不知為何我偏偏問了出來。
意料之中的沉默,這次沉默似乎特別長久。我忍無可忍,忽地轉身對住史清,目光逼人:“你幾時也學會象明軒那樣,事事對我隱瞞?”
他低垂的雙目忽然上揚,深沉的目光不再清澈,雙眸中的隱忍、苦澀、糾結一覽無餘。
“平陽,你竟對此事如此在意麼?明軒說此事本是你先提出的,我們都以為你並不把此事放在心上。”
“你說的‘此事’,是什麼事?”我涼涼地問。
史清的聲音乾澀:“先告訴我,你與明軒之間僅僅只是一紙賜婚,還是說你已對他痴情難忘?”
“這不關你的事。你只告訴我作為鎮國將軍的正妻應該知道的事。”
他移開目光,他嘆氣,他象少時那樣,在我生氣發火後為了平息我的怒火而拉起我的手,卻被我冷冷地甩開。
於是他跼促,他無奈,他又移回目光凝視我許久,抿緊的嘴唇終於張開:“明軒已同意向史家正式提親。我父早有交代,只要他正式向史家提親,我便可代我父接受他的求親。”
“好。”
我只說了一個字,沒有吵鬧,沒有眼淚,就只說了這麼一個字,便毅然轉身向門外走。
“平陽!”
“如何?”我問,但沒有回頭,更沒有停步。
“若你不開心……”
“你便為你妹妹取消這婚約?”我嗤然一笑,“你不必勉強。還有,我也不想去臨江。”
聽到身後史清追來的腳步聲,我加快了步伐,到最後幾乎是提著裙裾衝出門外。門外,史清的親兵正牽著他的白馬悠閒地吃草。這匹馬曾是宮中的貢馬,史清帶它遠赴平南時它還是隻小馬駒。前些日子他來看我時我特地跑去和這馬親近,想不到它竟然還記得我。這時它見我出來,打著響鼻歡快地朝我蹭過來。
我奪過親兵手裡的韁繩,或許是因為我此刻氣勢凌厲,那親兵沒敢阻止我。我一躍上馬,白馬嚇了一跳,前蹄稍稍上揚原地蹬了幾下,卻也沒有拒絕我。我的馬術只能算馬馬虎虎,此刻怒火中燒,不知哪來的力氣,竟穩坐馬鞍,下一刻一拉馬韁繩,白馬便箭一般飛奔出去。
這時正巧李濤也騎馬而來,見我裙裾飛揚御馬而過,驚慌失措地勒住馬匹讓到路邊,莫名驚詫地回身而望。
我突然想起什麼,也勒住馬回身問他:“鎮國將軍現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