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張大了嘴卻說不出話來,抬手指了指城牆。
我朝他手指的方向繼續疾馳,拖出一路被馬蹄揚起的紅褐色塵土。所經之地,路人、官兵無不驚愕莫名,指指點點,但我沒有停下,怒火已象飛騰的塵土一樣將我包圍。
城牆下,我下了馬將韁繩丟給守城官兵。史清的馬無人不識,加之我今日穿得是公主府託許遣之帶來的公主服,雖不是滿頭珠翠,但也足以讓守城官兵望而卻步,一邊急急差人去城頭通報,一邊也不敢攔我,任我一臉冷氣地上了城頭。
李濤指點的沒錯,明軒果然在城頭上,正與幾名將領商議什麼,我一眼瞧見他身邊趴在城垣上好奇地望著東阾方向的紅衣少女。史嬌嬌竟然也在這裡,堂而皇之地在明軒身邊!
我已經完全看不見身周守城官兵的震驚目光,聽不見他們在我身後恍然明白過來時的一聲聲驚呼和跪倒的聲音。怒氣似乎在我每一步前進的步伐中升溫,每走一步,我便覺得彷彿重生前的那個任性、跋扈、驕縱的我,在一點點地回到身體裡。
還需要控制情緒麼?什麼都將失去的我,難道沒有權力任性麼。
城頭的風越來越大,將我的淺紗裙幅與寬大的袍袖吹得張揚,彷彿我胸中那團蒼白的怒火。明軒身邊的將領已認出我,紛紛單膝跪倒,臉色惶恐不安。史嬌嬌也抬起身朝我往來,臉上的血色一絲絲退去。龐一鳴面容凝重,本能地側身半擋到明軒身前,卻被明軒輕輕拉開。
一夜未眠,我的腳步是飄浮的,但我仍準確無誤地一步步走到明軒面前,接下來,我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只知道自己朝他揮出了一掌,而他沒有躲閃,就這樣在眾將領面前被我狠狠地扇了一耳光。那聲音清脆刺耳,在霎時間變得安靜的城垣間迴盪。
我有些愣怔,但整個人很快又被怒火吞沒:“駱將軍,這是本公主賞你的。當日慕容安歌挾持本公主時,駱將軍曾說,本公主受大周子民供奉,即便為大周而死也是理所應當。將軍所言一個字都不曾錯,但希望將軍記住,這句話皇兄可以說,本公主自己可以說,臣子卻是說不得的。”
史嬌嬌怒喝一聲朝我撲過來,我朝旁邊微微一讓,趁她衝過來時拉住她的手臂輕輕一帶,她便收不住腳步跌坐到地上。
我看住她冷冷地道:“看在你兄長的份上,本公主且不治你的罪。你卻要明白一件事,論公,我是公主,你是臣民,是臣民便須敬我;論私,就算將來你入了駱家的門,我是正妻,你是妾,即便我想要打殺你也無可厚非。”
一向無所畏懼的史嬌嬌眼裡流露出難得的驚懼緊張,象是從來沒有認識過我這個人似的驚惶無措地看住我。我突然覺得無趣厭煩,如果我真想要給她個教訓,她根本無從抵抗,只不過站在她身後的是史清,無論是為了大周暫時的權力制衡還是為了維護少時好友的面子,我都得時不時地讓著她。
我從來沒將她算入我的對手之列,我對她的感覺只是討厭……是的,討厭,僅此而已。
我厭惡地扭轉身,面對那個象城牆一樣的人影,這個人曾帶給過我的絕望、痛苦、酸澀、打擊……都在我轉身時全部湧向心頭。
他沒有如同別的將領一般朝我跪拜,在守城將士面前遭受到這樣羞辱的一巴掌後,他當然不會向我跪拜。雖然他表面上很會演戲、很會隨機應變,但我卻清楚那骨子裡的性子是如何的張揚不羈。在襄城與我勉強共處的每一日每一夜,對他來說想必也是一種煎熬吧。
“駱將軍可是對本公主不滿?可是對本公主心存記恨?”我無視周圍將領們的驚愕目光,抬手指向池州城牆內,一字一句鏗鏘有力地道,“但駱將軍可曾看到池州城內驚慌軟弱的無辜百姓?可曾聽到嬰孩和母親的哭聲?可曾看到滿城將士眼望駱將軍你時的期待目光?本公主受大周百姓供奉,自當身先士卒死而後已,那麼駱將軍你呢?”
我從未試過這般大聲說話,呼嘯的風與冰冷堅硬的城牆彷彿有所感應一般,將那一句“駱將軍你呢”的回聲一遍遍地送入每個人耳朵裡。
沒有期待,或許只是一種宣洩,我肆意地直視著他,罔視周遭一切地直視著他,直視著這個我從未曾讀懂的人,包括此時,我依然讀不懂他風起雲湧卻依然諱莫如深的眼神。他起伏的胸膛訴說著憤怒,但他忍耐,他沉默,他變得僵硬。
玄甲摩擦碰撞,他朝我單膝跪下,跪得生澀艱難:“末將當以長公主殿下馬首是鞍,肝腦塗地死不足惜。”
這本是將領們在皇族面前的一句場面話,但自他口中說出,竟有一種悲涼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