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停了片刻的細雨又輕輕降下,冰涼地輕撫我的額頭。濃重的悲涼在空氣裡蔓延,如同雨絲帶來的無處不在的溼意,似乎輕易就可以穿破,但卻實實在在地阻隔在我與他之間。我從未有過這般清醒,少時那個愛惡作劇、總是氣得我哭轉眼又能逗得我笑的明軒已經離我很遠很遠,我們之間早已沒有率真和信任。軒轅皇族負了他,負了他的家族,而他……負了我。
“公主息怒。”
說話的是許遣之,他朝前挪動了一步,連日來馬不停蹄的趕路、一路上與東阾軍大大小小的衝突、以及幾乎不間斷的巡城,令他的聲音在一夜之間就啞了。
我明白他這般賣命並非只因為皇兄囚禁了他的妻子和孩子,他的忠誠本就深埋在骨髓,是愚蠢的皇兄讓他的雙眸也染上了悲涼的溼氣。我朝他微微點頭,以示對他的尊敬。
“公主,將軍夜探敵營時腿部負傷,行禮不便,請公主息怒,請公主赦免將軍無心之過。”
我愕然望向明軒,果見龐一鳴伸手想要去扶他,被他微微皺眉推開。記得史清曾對我說,有探子探得,定遠侯因為我被明軒從慕容安歌眼皮底下救走,十分震怒,命慕容安歌務必將我抓回,否則和普通將士違令一般處置。當時我只是覺得那探子實是不易,因為兩軍對陣時,要將如此重要的訊息傳遞出來等於是去送命。難道竟是明軒去敵營與探子會面,將訊息帶出來?
這時史嬌嬌哭哭啼啼地爬到明軒身邊,雙手扶住他臂膀,哽咽問道:“你可還好?”
這時不僅許遣之和眾將領皺起眉頭,連龐一鳴也癟了癟嘴,哼了一聲。或許是感受到周圍將領們的不屑,亦或許是因為明軒此刻僵硬的身體和陰沉的眼神,史嬌嬌尷尬地收回手,又怯怯地瞥了我一眼。
我胸中無比惡煩,涼涼地扔出一句:“既如此,就依徐將軍之言。望駱將軍信守諾言,本公主在襄城恭候池州戰捷的佳音。”
我來時迎風,去時則是順著風向。南方的春天少有這樣呼嘯的巨風,將我的長髮、我的袍袖、我的衣裙吹向半空。透過飄揚的亂髮,我望向空中,天空潮溼昏暗沒有盡頭,整個人彷彿要被風拉扯進無底的虛空。如果可以離開硝煙、離開權謀、離開猜忌、離開世人對軒轅皇族痛恨的冷眼,我情願就此乘風歸去,擁抱永恆的黑暗與孤獨。
作者有話要說:後章駱明軒番外,揭前世真相,很重要一定要看。
☆、駱明軒番外(一)
前世。
皇城。
他瘋狂地找她。
他以為她會在公主府,那是她出閣前住的地方。但那裡荒蕪一片,似乎已許久沒有人來過。
雖然有些不太相信,他還是折返頭去了將軍府,在那裡他們曾度過了一段短暫而不堪回首的日子……或許,在大周的最後時日,她會去那裡緬懷他們共同失去的光陰。
正當他勒馬在將軍府門外躊躇時,龐一鳴單人獨騎飛馳而來,渾身浴血。他心裡突然生出極壞的預感,手一下握緊了冰涼的玄鐵長槍。他甚至不敢開口問龐一鳴,問他是否探聽到長公主的訊息。
龐一鳴說,她在皇宮,已被俘。他渾身血液霎時冰冷。
今日破城的是慕容安歌的軍隊,這支軍隊連日攻取數座城池,早已殺紅了眼。他十六歲從軍,十八歲帶兵,一支殺紅了眼的軍隊破城後能幹出什麼來,他最清楚不過。
他心急如焚,策馬朝皇宮狂奔。戰馬因他的鞭策而嘶鳴,四蹄揚起的黃塵令路邊計程車兵避之不及。無論是大周兵還是東阾兵,只要阻住了他的路,都會被他的長槍撞飛。他顧不了那麼多,只怕時間來不及。
幸好,他及時找到了她。龐一鳴做得很好,她似乎沒有受傷,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神情清冷,帶著慣有的高傲。帝后的屍體就在她腳下,到處流淌著血水。他皺了皺眉,本不願讓她看到這樣血腥的場面,但,他無能為力……
她轉頭看向他,眼神平靜得讓人絕望。他又握緊了玄鐵槍,每次站在她面前,他都覺得無話可說。要怎麼說才能讓她相信,他與軒轅望舒的仇恨已經不共戴天,而離開她,是他最艱難的選擇。
“你可以活下去。”他說,厭惡著自己冰涼的語氣。
但她要活下去實屬不易。軒轅家族已成眾矢之的,就算她能劫後餘生,到哪裡都逃不過被追殺。為了保她平安,他費盡心思。他花了一年的時間為她找了一個替身,只有全天下都相信她已經被處死,她才會有生存下去的希望。
她微微翹唇,笑容蒼白卻依然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