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的聲音卻冷冷告訴他不能。他微微揚起頭來,終於忍下眩目的淚光。可惜,時間如此匆匆,一轉眼,自己便不是那承歡膝下的小兒了。
他揮揮手,對劉得遠道:“近思,將這軟猥甲給長寧送去。”
劉得遠有些踟躕:“這樣珍貴的鎧甲,本是郭家祖傳的寶物,王爺也只有一件,還是自己留著吧,或許……或許到時真能派上用場。”他說著便用眼角的餘光去瞟李正煜的臉色,見他面色如常,也就放下心來。
李正煜似笑非笑:“許是我太寬容你了,連我的話都不聽了?”
劉得遠不敢再多言,轉身便要退開。
李正煜卻像是想起些什麼,叫道:“你且等等。”又從牆上取下一件錦緞包裹的物事。錦緞揭去,赫然顯出的卻是一杆紅纓槍。許是年深日久,錦緞蒙塵,紅纓抑是暗淡,但槍頭卻是寒光凜冽、耀如月光。李正煜正色道:“我不會使槍,這槍便給你了,到時候上得戰場也好多殺幾個敵人。”
劉得遠心中感動,雙膝跪地:“謝王爺賞賜,近思必不負王爺厚待。”
李正煜負手立在床前,但見窗外新月如鐮,寒蛩幽鳴,一道清光灑在室內,更顯得周遭寂寥無比。方才箋上一朵紅梅,分明帶著可疑的血腥氣,不曉得母妃究竟隱瞞了些什麼?
☆、第二十八章 起兵伐越
柳長寧前一日回了趟鎮國公府,從府裡一棵百年樹齡的老樹底下挖出了幾枚護心鏡。一枚青金石質地的,色澤黝黑又閃著隱隱金光,是柳承志的寶貝;一枚用玄武鐵巖打造而成,質地堅韌,份量亦是十足,乃是昔日柳志武最常用的裝備。她命鄭玉兒連夜將兩枚護心鏡交到了李正煜與忻毅的手上,想來此去艱險,這護心鏡或許能派上用場。
李正煜寅時便起了個大早,穿戴完鎧甲頭盔,見到那幽光閃爍的護心鏡,心中卻是一動。柳長寧素日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子,事實上最是容易心軟。他自己也沒注意到銅鏡裡一張俊臉上那微笑彷彿能溺死人。他用特質的軟布一遍一遍地擦拭著青銅長劍,心頭也似壓上了千鈞重擔。他自知南越國力絕不能與後商並論,人數亦是遠遠少於己方,但想到戰場殘酷、親人離別,心下卻不由得有些慼慼然。
他一出門就瞧見一身勁裝的柳長寧,軟猥甲應該是穿上了,可看起來仍是纖腰不盈一握。一頭青絲只用青色髮帶於頭頂束起,陡然添了幾分英氣。身旁牽著的是一匹名喚“輕雲”的一歲半的棗紅色母馬。他有些疑惑:“府中良馬眾多,為何偏偏挑了這一匹?她可算不上頂頂出色。”
柳長寧許是高興,一張俏臉紅暈斜飛,眼神裡更是流光溢彩:“世有伯樂,然後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我這輕雲瞧著貌不驚人,實實在在是一匹好馬,千萬別看低了她。”柳長寧嘴上慷慨,心中卻是百轉千回。上一世,“輕雲”三歲時跟了她,一直到自己中劍,亦是嘶鳴不已、徘徊不去,一雙巨眼裡竟堪堪流出淚來。她曾經聽聞戰馬有主動殉主者,這“輕雲”的結局不知又是如何?
李正煜笑得開懷:“好一個伯樂,卻不知道誰是你的伯樂!”
他見柳長寧手中所握兵器甚是奇特,一雙鳳眼上上下下打量許久。
他自是見過柳長寧使雙劍的。那一日,他起得極早,還不到寅時,但見桃林中翩飛的白色身影。夜色極濃,他站得又遠,使劍之人的臉隱在陰影裡,看不大分明。但見那修長如鶴、靈動如燕的姿態,便知是柳長寧無虞。
他沒有出聲,就那麼靜靜站著,連呼吸都是極淺。清晨的晨露打溼了他的衣袍,忽然間他便生出一種“似是故人來”的熟悉之感。他試圖將這種感覺壓抑在心底,卻仍是揮之不去,彷彿默默地關心她是一種與生俱來的使命。
這樣執拗隱忍的女子,素日堅持的卻不知是什麼,他定定地想著。
柳長寧舉了舉手中雙劍,晨光之下並不見一絲寒意,卻是黝黑深沉的顏色:“你是不是想問我這兵器為何如此古怪?”她“咯咯”一笑:“這對劍是爺爺給的,年紀也許我自己還要大呢。因在鍛造之時加了三分烏金,所以顏色便是黑黝黝的。這刀柄做成手把的形狀,是為了戰場禦敵時不會輕易脫手。至於刀尾的倒鉤,也是怕不能一刀斃命,反而讓對手抓了機會,所以就留了一招後手。”
李正煜擊節而嘆:“鎮國公非但武藝超群,心思亦是異於常人。”
柳長寧語氣微澀:“是啊,爺爺什麼都想到了,只可惜……”旋即卻語氣一變,臉上又顯出爽朗的笑容:“希望臨陣之時,這劍能助我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