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這是他寫的。準確來說,這是他半月前才寫的,裡頭所言。七分實三分虛,當初六皇子拿過來的那封信他接過手一看,便大呼奇怪,這信上的字跡幾乎和他的字跡一模一樣,真假難辨。果真是真假難辨!
可信上所書,都與實際情況多多少少有所出入,這個是自然,西北是他的老巢,若別人輕而易舉地就能把西北的情況摸了個透底兒,他早就死了不曉得多少回了。
假造封信。交給馮安東,一是不能完完全全放心馮安東,不可能將東西完完整整交給他。二是若是信上有著明顯的錯漏百出,皇帝又怎麼可能下定決心,摒除疑慮,將罪名坐實呢?
用摻了淘米水的墨水寫字兒,再用紅茶茶水噴灑在紙張上。待它半乾半溼之際,再拿燙紅的熨斗將紙張熨平整。乖乖,這下一看過去,像極了舊日的字跡!
雨花巷裡頭盡是五大三粗的男兒漢,又一向在誰拳頭硬,誰就勝的軍營裡混跡,哪個有這個見識和閒心來鑽研鑽研怎麼樣把字跡做舊?不過行昭不也是個七八歲的小娘子,她怎麼就能曉得這麼多。。。
方祈邊起身邊撓了撓頭心下不解,又想起每回見行昭,小娘子手裡都捧著卷書的模樣,大約是人從書裡乖?只可恨景哥兒和桓哥兒都不是喜歡讀書的,連女兒家家的瀟娘都是一副看見書就犯暈的模樣,哪個有行昭乖乖巧巧惹人憐?
驍勇詭詐的方都督越想越遠,上首的帝王面色愈漸晦暗,他等了良久也等不來方祈的回話,更不會曉得殿下的這位慣會撒潑來事兒的臣子,心裡頭壓根沒想著國家大事,一腔心思左拐右拐,已經拐到了兒女經上。。。。
皇帝輕咳一聲,皺著眉頭又問一遍:“方都督,這信你可看過了?”
“稟皇上,微臣看過。。。微臣看過!”
方祈斂首垂眉,第一遍說得緩慢,第二遍卻帶了些昂揚,“噗通”一聲又跪在了地上,扯開嗓子叫冤枉:“字兒看著是像,可這信著實不是微臣寫的啊!微臣是個莽夫,連給皇上遞的那封平西關求援信,都只有草草幾十個字兒,微臣看馮駙馬拿過來這封信的時候,沉下心來數了數,這都快寫上千字兒了!微臣哪兒來這麼多話兒說,哪兒來這麼字兒肯寫啊!求皇上明鑑!”
皇帝面容一抽,方祈不按常理出牌,兵者詭也,這他知道,可他再也想不到方祈竟然會以這種理由推脫。。。
無賴,還讓人啼笑皆非。
和一箭射穿馮安東祖宗牌位的路數一模一樣。。。
向公公束手交疊在前,將身子隱在暗處,暗讚一聲方祈,聽起來什麼也沒說,細細想一想,卻能讓皇帝放心。信是馮安東發現的,告訴方祈的是信中侯,拿到信時方祈還有閒心數數上頭的字數。。。
誰都拖下水了,方家手上還是乾乾淨淨的,還能裝作小白兔的樣子,就算告狀也是別人看不下去幫忙告的。。。
向公公拿眼掃了掃緊緊闔上的朱門,這個時候,信中侯怕是該出場了吧?
方祈還跪在下頭扯開嗓子唸叨,從“西北能有什麼好東西?微臣帶著三千將士在西北老林裡啥都吃,就差鳥屎沒吃了,容易麼!”再到“西北一到晚上狼就開始嚎,信中侯哪兒是經過這個的人啊,抱著微臣就開始哭,哭得鼻涕眼淚全往微臣的身上蹭,蹭得微臣直噁心!”什麼都說,身形歪坐在地上,瞅著殿裡頭沒旁人兒,就不太顧忌了。
捶地,哭嚎,臉皺成一團。
眼淚同鼻涕一色,破音與哽咽齊飛。
馮安東半側了身子,一時間連怕也忘了。看得目瞪口呆。他長在田頭上,是見慣了潑婦罵架的,方祈這個模樣比往前他村子裡頭的最厲害的那個婆娘還兇——至少人家的體力就沒他好。。。。
皇帝皺著眉頭,望了望雕樑畫壁的天花板,上回他浩浩蕩蕩回京面聖的時候,也是這樣插科打諢,就把梁平恭販賣軍資的賬冊拿了出來的吧?那次他還能安慰自己,方祈是顧忌到梁平恭是天家心腹,才選了一個最委婉,最置身事外的方式捅破真相。。。
如今瞧起來。倒是自己多心了,這分明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皇帝無端放心下來。面色也舒展了些。邊搖搖頭,朝著向公公指了指方祈那頭,邊吩咐道:“把方都督拉起來,叫別人看見了成何體統!”言語一滯,終是憋不住了。忿忿低聲:“皇后是個沉穩端麗的,連故去的臨安侯夫人都是個嫻靜人兒。。。”
方祈扶著向公公起了身,向公公湊近了看,才發現方祈一臉清明,將一張臉展開後,臉上哪裡看得出來半點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