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卻也不知道,他說:“這酒同水一樣,沒勁。”
“沙一方!你喊我一句娘,我就放了你。至於你能不能逃出共產黨的手心,那是你的造化。我看你也算個英雄,在大兵壓陣的情況下,綁著手,還能反手奪槍,有幾分男人氣概。自古英雄惜英雄,也是一大美談。你叫一聲娘!”
“我知道,你冒著生命危險把我搶上山,就是為了贏我這一回。”
“算你看得不錯。”
“這一回算你贏了。我叫。”
香王說:“快叫,叫了,老孃給你盤纏,送你上路。”沙一方哈哈大笑,笑罷,叫:“我的婆娘——”
香王罵道:“把他舌頭下了!”就有一個女人拿來一把廚房扒肉的鐵鉤子。香王說:“鉤——”幾個男人把沙一方的胳膊往柱子上捆綁結實,把他的脖子一勒,沙一方的嘴就張開了。他扯著嗓子大叫:“孫兒吾同,報仇——”接著,舌頭就吐了出來,有人用鉤子一扒,往外一扯,扯了二寸來長。香王說:“叫啊!給臉不要臉,給命不要命。”命令把鉤子取了,把他脖子也鬆了。“叫娘!”沙一方滿嘴是血,緩了一口氣,忍著痛,“呸”一聲把一口血水吐在香王身上。鄭翠香惱羞成怒,叫人又把他脖子勒緊,他嘴巴就又張開了,鐵鉤子鉤住他的舌頭一扯半尺長,再一扯,竟有一尺那麼長。再一拉,斷了,血從沙一方的嘴裡流出,順下巴往下滴。香王說:“你個老驢,想叫娘也不讓你叫了。”沙一方已被折磨得疼痛難忍,只能“嗚嗚哇哇”地叫,像是在罵著髒話。香王鄭翠香盯住他的眼,冷笑一聲,問:“還有啥說?”沙一方眼瞪得眼球都鼓了出來。有人就要挖他眼。鄭翠香說:“留著。咱們不能給解放軍交去個破了相的沙一方。”看了沙一方一眼:“放他走吧!”
沙一方被拉到山崖邊,鬆了綁。他立了一陣兒,嘴裡流著血,腿一哆嗦,倒下了,他就用手沾了鮮血在身邊的石頭上劃了一句話:“吾孫沙吾同,定報血海仇!”香王見了,說:“你向共產黨報仇吧!老孃給你留條命,還不知好歹。”踢了他一腳,“滾——”沙一方順山坡滾了幾滾,不動了。
第一卷第二章俊秀刀客女(4 )
沙一方的孫子沙吾同對祖父沒有多少印象。他是跟著媽媽在老爹教書的中學裡長大的。那是外省一所國立中學。爹是北京大學的畢業生,先在這裡教國文,後來就當了校長。媽媽是北京音樂高等女子師範學校畢業的,教音樂。沙吾同從小就在媽媽的薰陶下,會按風琴。雖說還彈不了完整的曲子,但也能跟著媽媽唱“打倒列強,打到列強”什麼的,搖頭晃腦,很得意。後來又學會吹笛,拉二胡,儼然一個小音樂家。他們很少回菊鄉老家,偶爾回去一趟,他也沒能同爺爺呆多長時間,頂多問聲安。爺爺令下人領他出去砸核桃吃,說吃核桃長大了,腦子裡紋路多,聰明,能幹大事,當大官。然後爺爺就忙他的公事去了。住個三五天,他們就坐車回校了。路上,媽媽說,應當勸勸他爺爺,少幹些傷天害理的事,什麼國民黨共產黨的,老百姓不管那麼些,只看你乾的事是好是壞。爹說:“能勸麼?他是人在局中身不由己啊!”小吾同當然對大人的話聽不懂。他對爺爺的印象就是長袍馬褂,就是軍裝盒子炮,就是前呼後擁,就是摸著他的頭笑眯眯。他對老家的印象,就是人來人往,就是前院後院,就是梧桐樹,就是石條臺階,就是石獅子,就是廚房裡好多女人做飯,好香好香。他最熟悉的是爹媽教書的學校,是球場上的你爭我搶,是媽媽的風琴,是爹站在學生佇列前的訓話,是新年的聯歡會,是校園裡的男男女女,是男學生領他到小河裡摸的螃蟹泥鰍,是女學生五月端陽給他縫的香布袋和帶到他手脖上的五色線。啊!多麼有趣的童年!可是有一天,學校放了假,學生回了家,學校裡開來了頭戴紅五角星的解放軍。解放了,學校又開學了,爹還當校長,媽媽還當她的音樂老師。所變的是,媽媽教學生唱《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唱《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是媽媽領著學生演戲,演《白毛女》,演《血淚仇》。沙吾同在戲裡就串個小孩子過過唱戲癮。就在這時,有一天晚上,沙吾同跟隨大人唱罷戲回來,屋裡坐著一個人,爹同他小聲說著話。那人一頂破草帽壓在頭上,遮著臉,穿得破破爛爛,像叫花子。他們進門的時候,那人往裡間屋鑽了過去,等他和媽媽坐定了,才走出來,把吾同拉了過去,說:“來讓爺爺看看。”吾同才認出是爺爺。可是爺爺沒有了長袍馬褂,沒有了禮帽文明棍,沒有了皮帶盒子炮,沒有了高聲大氣。有的只是賊眉鼠眼,有的只是低聲下氣長吁短嘆,有的只是……吾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