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不服這筆賬,不認這筆賬!敗了,敗了再打!”十成說完,把嘴閉得特別嚴,腮上輕動,大概是咬牙呢。“十成!”王掌櫃耐心地說:“十成,聽我說!先在這兒住 下吧!先看一看,看明白了再走下一步棋,不好嗎?我年紀這麼大啦,有你在跟前……”
“對!十成!你父親說的對!”二哥心裡佩服十成,而口中不便說造反的話;他是 旗兵啊。
十成又蹲下了,一聲不再出。
二哥把扇子開啟,又並上,並上又開啟,發出輕脆的響聲。他心裡很亂。有意無意 地他又問了句:“十成,你們有多少人哪?”
“多了!多了!有骨頭的……”他狠狠地看了二哥一眼。“在山東不行啊,我們到 直隸來,一直地進北京!”
王掌櫃猛地立起來,幾乎是喊著:“不許這麼說!”母親拿來茶。可是十成沒說什麼,立起來,往外就走。母親端著茶壺,愣在那裡。
“您忙去吧,我來倒茶!”二哥接過茶具,把母親支開,同時又讓王掌櫃坐下。剛才,他被十成的正氣給壓得幾乎找不出話說;現在,只剩下了王掌櫃,他的話又多起來:“王掌櫃,先喝碗!彆著急!我會幫助您留下十成!”
“他,他在這兒,行嗎?”王掌櫃問。
“他既不是強盜,又不是殺人兇犯!山東鬧義和團,我早就聽說了!我也聽說,上 邊決不許老百姓亂動!十成既跑到這兒來,就別叫他再回去。在這兒,有咱們開導他, 他老老實實,別人也不會刨根問底!”二哥一氣說完,又恢復了平日的諸葛亮氣度。
“叫他老老實實?”王掌櫃慘笑了一下。“他說的有理,咱們勸不住他!”
二哥又低下頭去。的確,十成說的有理!“*悖±賢跽乒瘢�乙�饈歉鯰推嶠常�灰*是旗兵啊,我也……”王掌櫃也嘆了口氣,慢慢地走出去。
母親過來問二哥:“老二,都是怎麼一回事啊?十成惹了什麼禍?”
“沒有!沒有!”二哥的臉上紅了些,他有時候很調皮,可是不愛扯謊。“沒事! 您放心吧!”
“我看是有點事!你可得多幫幫王掌櫃呀!”
“一定!”
這時候,姑母帶著“小力笨”從西廟回來。姑母心疼錢,又不好意思白跑一趟,所 以只買了一包刷牙用的胡鹽。“怎麼樣啊?老二!”姑母笑著問。
按照規律,二哥總會回答:“聽您的吧,老太太!”可是,今天他打不起精神湊湊 十胡什麼的。十成的樣子、話語還在他的心中,使他不安、慚愧,不知如何是好。“老 太太,我還有點事!”他笑著回答。然後又敷衍了幾句,用扇子打了大腿一下:“我還 真該走啦!”便走了出去。
出了街門,他放慢了腳步。他須好好地思索思索。對世界形勢,他和當日的王爺們 一樣,不大知道。他只知道外國很厲害。可是,不管外國怎麼厲害,他卻有點不服氣。 因此,他佩服十成。不過,他也猜得到,朝廷決不許十成得罪外國人,十成若是傻幹, 必定吃虧。他是旗兵,應當向著朝廷呢?還是向著十成呢?他的心好象幾股麻繩繞在一 塊兒,撕拉不開了。他的身上出了汗,小褂貼在背上,襪子也粘住腳心,十分不好過。
糊里糊塗地,他就來到便宜坊門外。他決定不了,進去還是不進去。
恰好,十成出來了。看見二哥,十成立定,嘴又閉得緊緊的。他的神氣似乎是說: 你要捉拿我嗎?好,動手吧!
二哥笑了笑,低聲地說:“別疑心我!走!談談去!”十成的嘴唇動了動,而沒說 出什麼來。
“別疑心我!”二哥又說了一遍。
“走!我敢作敢當!”十成跟著二哥往北走。
他們走得飛快,不大會兒就到了積水灘。這裡很清靜,葦塘邊上只有兩三個釣魚的,都一聲不出。兩個小兒跑來,又追著一隻蜻蜓跑去。二哥找了塊石頭坐下,擦著頭上的汗,十成在一旁蹲下,呆視著微動的葦葉。
二哥要先交代明白自己,好引出十成的真心話來。“十成,我也恨欺侮咱們的洋人!
可是,我是旗兵,上邊怎麼交派,我怎麼作,我不能自主!不過,萬一有那麼一天,兩 軍陣前,你我走對了面,我決不會開槍打你!我呀,十成,把差事丟了,還能掙飯吃, 我是油漆匠!“
“油漆匠?”十成看了二哥一跟。“你問吧!”“我不問教裡的事。”
“什麼教?”
“你們不是八卦教?教裡的事不是不告訴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