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著覺,最後他想出了一個辦法,那就是一不做二不休……李耳說:
給我傳信的那個人死了,他是得了光緒帝駕崩的訊息,當天就上吊了的。我對他也不是特別瞭解,不過是隔仨月碰個頭而已。只知道他是在德國讀軍事的,回來沒讓他領兵打仗,而是讓他守了兩年城門,說是晾晾他身上的洋氣。後來光緒帝召見了他,總算對他有知遇之恩……知道了這個噩耗,我又氣苦,又思念,竟害起大病來。
“我給你請先生瞧瞧吧。”王品三番五次地這麼說。
“用不著,我只想安靜……”我心煩得很,哪還顧得上斯文體面,轟他出去。
我知道他是慈禧老妖婆那一頭的,光緒帝病的時候,老妖婆若肯請一個太醫來看脈,也不至於夭折,我將這筆賬都一併推到了王品身上。我覺得光緒帝這麼一歿,中國真的沒救了,光緒帝屍骨未寒,老妖婆即刻就又扶起一個吃屎的孩子當宣統皇上,企圖仍舊垂簾聽政。萬幸的是,光緒帝嚥氣的當天,她也一命嗚呼了。我越想越絕望,就拿起一瓶鳩來——原來預備這個,是怕萬一被敵手識破,不得已時封口用的——擺弄了半天,竟稀裡糊塗地睡著了。偏這時候,王品進來了,還以為我服毒自盡了,趕緊舀一瓢糞水要灌我,好讓我吐出來。幸虧我醒得早,反應也及時,一巴掌將水瓢打落在地,一骨碌爬起來。不然,這大大的好處就都便宜給我了。接連幾日,屋裡都是臭氣熏天,半箭地都聞得到,招來蒼蠅嗡嗡地飛。我埋怨王品道:“這屋子還住得了人嗎?”王品一臉無辜地說:“怨不得別人,誰叫你拿裝鳩的瓶子玩耍來,嚇也能將人給嚇死了。”
國喪期間,到處都是兵,戲樓也不許開張,只能在屋裡憋著。二更天,剛服了一服藥,便聽見外面敲門。我問:“這時節敲什麼門呀?”外面應道:“都什麼時候了,還不把燈吹了。”知道這是巡街的,惹不起,就欠身將燈熄了。頭天,王品告訴我,一個道人醉了酒,夜半在街上哼哼唧唧地唱,巡街的問不過三句話,就一刀就了結了他,還說五日不讓收屍,示眾。我倒不是不敢出去,而實在是不想出去。這幾天,孤孤悽悽好不難過,沒了給我傳信的人,便彷彿沒了根莖的浮萍,我不知道何去何從。王品還不是跟我一樣,就跟沒鞍子的馬一樣,漫山遍野地亂跑,歸不了廄。書自然是讀不進去了,他幫我煎了藥,就往寺裡燒香去,順腳瞧瞧熱鬧,望望女人——肥的、瘦的,醜的、俊的,兩眼不夠使喚的。女人見他直目瞪眼地瞅人,都拿扇子把臉遮了。
十天半個月,身子鬆快多了,鎮日在家氣悶,我便四下裡走走,疏落疏落。一日,我信步進了王品屋裡,見他桌上擺了一張圖紙。細看,是一幅京城全景圖,墨線勾繪,有的打了勾,有的畫了叉。說是個全景,其實畫的不過都是些達官貴人的府邸,想必他是在盤算做什麼手腳。王品看我盯著圖紙,忙忙地將圖紙捲了,壓在畫軸下邊。我說:“這一季,四門都有重兵把守,內外關防,十分嚴緊,慎著點兒。”王品紅了臉,也不做聲。怕他莽撞,招災惹禍,我便天天陪著他,他上街逛書肆,我也寸步不離。沒想到在書肆裡竟發現了不少大內藏書,有的上面還赫然著有乾隆爺的御筆:著好生收貯,不可蟲蛀,欽此。王品納悶:“這些寶貝,是怎麼流落坊間的?”我說:“還不是那些太監倒騰出來換酒喝。”王品一氣都買了下來,銀子不夠,把我的兜也翻個遍,搭上了。更多的時候,我倆都在驛館裡轉悠,差人都遣散得差不多了,驛館越發顯得空曠。過賬房時,忽聽到一陣怪異的聲音,我們不由得煞住步子,捅破窗紙,只見一個廚娘正騎在賬房先生腿上,下身不著一縷,瘙癢難當地乒乒乓乓大弄。
王品氣倒了,悄聲說:“忒不像話了,我們乾脆捉他們奸,他們拿驛館當什麼地界了?”
我說:“走吧,莫壞了人家的好事。”
王品還不依不饒:“起碼也得跟林驛丞知會一聲。”
我說:“算了,怕是林驛丞也沒少幹這個營生。”我強拉硬拽才將他哄騙走。“難道就尋不到別的消遣法兒嗎?”他還絮絮叨叨。
“別的消遣都要破費。打牌擲骰、押寶搖攤,哪個不要花銀子?就這個,最是儉省。”我說。
“驛館怎麼變成現在這樣了?”
“閒的。”
“我倆也閒,如何不胡來呢?”
“我倆缺心眼兒唄。”
“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因為沒意思,才這麼說。”
“你是不是也要擁著粉面油頭,鬧上一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