掄掄胳膊說:“我好著呢,不勞你掛念。”林驛丞把我們拉開,不讓我倆繼續鬥嘴,又吩咐驛館裡的所有僕役,都備好了傢什,他要挨個兒分派活計。
林驛丞命一撥人去拆掉牌樓門,一撥人去砸毀雕花影壁,另一撥人去鋸斷前殿的幾個巨大的抱柱,瓦片也揭走一半,大夥兒都讓林驛丞給搞糊塗了,這不是敗家嗎?這麼一糟踐,氣派頗大的潞河驛就一點氣派也沒有了。誰都不動勁兒,老的好似泥塑,少的如同木雕。我問:“驛丞,你的意圖何在呀?”林驛丞說:“不用你管,只要照我說的去做就是了。養兵千日,用在一朝,快給我動手。”眾人翻翻眼睛,只好遵命。要蓋起這些玩意兒來,沒個三五天的工夫怕是夠戧;要是毀它,就容易了,一袋煙的工夫都用不了,便可交差了。林驛丞見我們這麼快就完活了,又說:“一客不煩二主,你們捎帶腳兒再把垂花門、遊廊也都拆了吧,還有兩座石獅子也推了,就地刨坑埋了。”三娘急了:“這多可惜呀!”林驛丞鎮定自若地說:“我自有盤算,保你是一件只賺不賠的好買賣,你就甭管它可惜不可惜了。”我勸三娘:“萬事休提了,只管聽憑他吩咐吧,反正驛站也要裁撤了,到時候還指不定歸哪個王爺貝子呢。”
三娘不捨地說:“要是不裁撤,我寧可老死在驛館,再不他適。”林驛丞說:“誰不是這麼想,我這也是無奈之舉。”一片吵嚷之聲震天價響,他們只得住嘴,不言語了。片刻之間,驛館早已四處凌亂,狼藉不堪,像是被強人劫掠過一般。我看著,不免心疼起來,暗自埋怨林驛丞太無情,好端端的一個所在,竟生生地叫他這樣糟蹋了。我知道,我就是這時候跳出來阻攔他,也無濟於事了,瞅他那副架勢,他是已鐵了心啦。
糟蹋得差不多了,林驛丞又讓把瓦礫灰土拾掇起來,將石板路也清掃一遍,可見窮折騰的說法()一點兒不錯。驛館(:炫!)越窮,他林驛丞便(:書!)越折騰。眾人揉著痠疼(:網!)的胳膊大腿,剛要松上一口氣,又聽林驛丞說:“早點回去歇著,明早還有差使呢。”一時間,大家怨聲載道。李耳倒顯出少有的好脾氣,一句怨言都沒有,樂呵呵地過來挽住我的手說:“走,去我家喝兩盅,順便認認你的嫂子。”我心內還在怪他,就懶懶地說道:“改日吧。”幸而他將與九兒的奇緣一一敘說了一遍,我才釋然了些,口說:“還是你的命好,這個媳婦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直接落入了你的懷裡。”李耳也道:“誰說不是呢。”進他屋裡,九兒迎出來,只一夜工夫,她已出落得一個美貌少婦模樣。到底有些眼生,就招呼一聲,便低垂粉頸,嫩臉蛋漲得通紅,匆匆躲了。反將我也鬧得侷促起來,草草喝上一盅,就罷手回自己房去了。躺在空床上,直覺得齁冷,雖然天氣暖和,我還是用被子矇住了腦袋,沉沉睡去。
連著幾日,大家把驛館毀得徹底變了樣兒,並做了舊。乍看去,彷彿十年都不曾有人住過了,荒蕪得很。好幾回累得都不想幹了,又經不起林驛丞一陣嚇唬一陣哄。
好不容易得空,我便上街散散心去。
“王老弟,老沒得見了?”花鋪的蒲先生問我。
“忙了些日子,這不才喘口氣。”
“快坐坐。”蒲先生搬出一條長凳來。
平日裡,我跟蒲先生並不怎麼親近,他這麼親熱,倒讓我不很自在,便隨便敷衍幾句,也沒落座,就慌忙告辭了。走出去老遠,再回首,他仍站在遠處瞅著我,像是有話要說。不料,走來走去,竟走到靜怡的庵堂門口來。門上的封條還未揭去,忍不住順門縫往裡看。只見滿地落葉,卻不見靜怡的影蹤;就地坐了,不禁傷感滿懷。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青春年少為何遭此橫禍?不知坐了多久,天都傍黑了,一個趕車的提醒我:起風了,著涼了不是玩兒的。回到驛館,林驛丞正等著,便讓他進屋;我心裡直嘀咕,不知他又鬧什麼么蛾子。只瞧他裡外打量了一個夠,返身對我說:“你將房內凡是值倆錢的物件盡都收起,別擺在明面上了。”我問:“為什麼?”林驛丞又不言明,只說:“別人我也都囑咐過了,照辦就是了。”我又問:“這些個書呢?”他說:“把孤本珍本儘量藏起來,只將‘三百千’(《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合稱“三百千”)擱在浮頭就可以了。實在沒地界撂,我把西院的地窖騰出來了。”我順嘴說了一句:“知道了。”待林驛丞走了,我挑揀出兩本佛書,翻上幾頁,想我既已厭倦了世事,就似眼下這般隨波逐流,混俗時光,豈不將此生虛度?況且我稟性又不合時宜,倒不如削髮為僧,出家當和尚去,勸人為善之道。那天,我只隨口跟他們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