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李耳出了驛館,一步懶一步,邁不開腿的樣子,我百米之外尾隨著他,瞬間也曾轉過一個念頭:李耳跟我也算交情不錯,盯他的梢妥是不妥?繼而又想:光緒還是老妖婆的親外甥兒呢,說將他罷了還不就罷了?況且我也未必是害他,若能度他自當度他一度,不至於走邪道。街上人流如織,偏一個賣豆腐的攔住了我。他本來與我就相熟,不免要扯上兩句閒話;待敷衍過他,李耳早已不知去向。這個李耳倒還真有些道行,居然能把我甩掉。我心下彷彿受了一場天大的屈辱,百般氣苦,憤憤地起誓道:我非要摸清他的來路,讓他曉得我老林的手段!
七
房二爺和蒲先生說:
“聽誰說過官府要拿書鋪的黃老闆嗎?”
“不曾聽說。”
“那他怎會跑路呢?”
“他不會是跟拳民或是洋人有些瓜葛吧?若是一般的逃難,何至於嚇得魂不附體,倉皇出逃?到銀號,打上幾千兩的銀票,拿信封封了,遞至衙門口去便已無事。話又說回來,他黃老闆也忒過分,即便有風吹草動,也當知會你我一聲才對啊。我三人往日無仇,近日又無冤,知道信兒,不但不能惡以相報,反會黨護他些,免他落難。於今,東西南北,也不知黃老闆哪裡去留腳,更不知到何日能再見,唉……”
如此說來,你我都小瞧了他,我們當他是籠中鳥,卻原來他是天上的鳳,定然是有些來歷的。你也不必悲傷,此一去,他登高遠望也不可知,何時衣錦還鄉來更說不定,只可惜通州城荒疏了一家好端端的買賣,我兄弟少了一個知己。
“算了,從前的恩怨,可以兩忘了,想也是徒然。”
現在泡茶樓的只剩下開花鋪的房二爺和開香鋪的蒲先生了。開書鋪的黃老闆丟下生意,突然出走,讓他們二位倍感荒涼,湊一塊兒,總免不了叨叨起他。
他們倆都疑雲重重,聽說黃老闆小時進學,名第不是一位,定是二位,總不出三位,可他為何棄了衣巾,跑到通州城來開了個書鋪,這是他們倆最想知道的。其次,便是戊戌定了,庚子也平了,兵亂都已過去,他黃老闆反倒跑了。他二人恨他太匆匆,不曾問個明白,越不明白就越想明白,胸中不禁千思萬慮,腸回九轉。一日,房二爺實在憋悶不過,便撬開書鋪的天窗,跳將進去,細細搜尋一番。但見書架林立,停停當當,料然不是慌張離去的;再看抽屜裡賬簿跟銀子也都俱在,倒似臨時出門辦貨有個十天半月就回來的樣子。房二爺更覺得奇異,因怕蒲先生知道首尾,沒敢太耽誤,便急急出了鋪子,又將窗子整修如故,叫人無法發現。所以,今兒個他跟蒲先生說話,卻閉口不提書鋪裡的所見,管自裝糊塗。
“我到衙門口打問過,那裡並不曾傳他,也未聽說誰刁難他。黃老闆一去,肯定別有緣由,只是你我兄弟猜不到就是了,只得抓耳撓腮思疑了。”“我曉得街上有洋人畫像,畫出來跟真人一個樣,當初要叫黃老闆畫上一張就好了,叫官府查詢起來也近便些。你難道還不知道?有個洋人就在浙江局門前擺畫攤兒,幾個大子兒可以畫一幅,先頭衙門口還不讓,趕他……”“衙門口真閒得慌,連這種事也要管?”
“只因為洋人畫畫兒有蹊蹺,與我們畫得不同。近處看滿臉麻子,擱遠處再看,簡直活靈活現。”
“還有這等神奇?改日得閒我也去畫上這麼一張,掛在我的鋪子裡,瞅著稀罕。”
這時候,伴兒過來續水,二位趕緊住了嘴,不說了。
“這小子走了,且聽我接著說,衙門口不是打算趕洋人嗎?不知誰說西佛爺在宮裡也請過洋人給畫像,這下不光不趕了,知府知縣還都上趕著求洋人畫他,一下子轟動了鄰里,扶老攜幼,都來瞧西洋景,天天好不熱鬧。”“即便有洋人畫的像,衙門口又有何種理由緝他黃老闆?他一沒偷,二沒搶,三沒得罪哪個為官作宦的;就是搜他的書鋪,也規規矩矩地擺設著,找不出什麼疑點來,賬簿和銀兩俱在,能怎麼樣了他?即便是撒下網來捉到他,他隨便說他父亡母故,回家來丁憂,你也照樣拿他無奈。”“他賬簿和銀兩還留在鋪子裡,你是如何知道的?”
這麼一問,蒲先生當下就慌了,料瞞不過去,只得嘿嘿地笑。房二爺這才知道,蒲先生也進書鋪裡搜過,卻也不去點破,心知肚明便是了。就掉轉個話題,對他說:“你這件花縐長夾袍該換上一換了,看看滿茶樓的人,誰有你邋遢。”蒲先生說:“小本生意,哪裡有那麼多閒錢,湊合再穿一季吧。”我言道:“你那香鋪生意一向興隆,光驛站上的買賣就做不完,休想跟我哭窮。”蒲先生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