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聲,而張目那屋卻一絲鼾聲都沒有,想必是他也未睡,不知在鼓搗什麼營生。稀裡糊塗地一天就這麼過去了,天亮前,雨也住了,天也晴了,我方心靜下來。可是,日上三竿了,王品還沒露頭。我不免有點納悶,平時裡不是這樣,館驛裡誰人不知我與王品投機相宜,吃則同吃,行則同行,同胞兄弟一般。其實,只有我們兩人清楚,我們倆隔著心呢,各自有各自的花花腸子。左等他不來,右等他不來,我也就坐不住了。
隨便披上棉袍,走出門去,驛館內外出奇的冷清,我跟兵差打聽:“他們人呢,都奔哪裡去了?”兵差說:“都到熊兒寨去了。”我奇怪:“齁遠了,去那兒做什麼?”兵差道:“說是昨個兒的一場雨,山上滑坡了,露出幾具屍體來,林驛丞帶人去看看……”我聞言,心裡咯噔一下子,問:“林驛丞都帶著誰去了?”兵差說:“都去了,前前後後十好幾口子呢。”我一拍腦袋:“哎呀,我真是誤事!快,去給我牽一匹馬來。”兵差倒夠麻利:“馬給您牽來了,剛餵了,走三四十里地沒問題。”我跳上馬背,不敢耽誤分秒。這匹馬遍體雪白,只有一綹馬鬃是黑色的,蒙古種。我兩腿一催,它便飛也似的竄出去,射箭一般。我不慣於騎馬,屁股顛得生疼,但是我全然不顧,一門心思在想:那幾具屍體究竟是何許人,會是文良老爺一行嗎?
“熊兒寨的那幾具屍體找是找著了,可是沒有腦袋,身上也不著一縷,根本無法判斷身份。林驛丞他們置辦了衣衾棺槨,將幾具屍體裝殮起來,停柩於後院;又急報縣衙,縣衙再報直隸府,一層層地稟上去。後來,來了幾位大人,他們一不問文良老爺的生死,二不問無頭屍體如何葬埋,只問西佛爺的密信找到沒找到。林驛丞將由來到去說了一遍,聽說沒有密信,幾位爺燒了一盆炭,烤了烤手,就走了。據說,西佛爺的壽誕在即,宮裡忙得手腳都不能拾閒。林驛丞要將屍體掩埋,入土為安,王品卻極力阻攔,說是尚未驗明正身便草草下葬,很易於授人以柄。林驛丞提出請本縣的仵作來查驗,王品又說本縣的仵作原本不過是個殺豬宰羊的屠夫,他的結語不足採信。林驛丞問他,天下有哪一個仵作不是屠夫出身?林驛丞這話不是沒有道理,仵作從來都是個下賤活計,故而仵作的後人依大清律連科考都不準。王品說他有辦法,林驛丞就有點惱,說王品為博取功名不惜血本;王品與他也不爭競,轉天一乘小轎就從天津抬來了一位大人。一掀轎簾,便令林驛丞吃驚不小:一雙黑緞面的靴子,不光腳面,就連三十幾層的底子也都一塵不染,顯見這位大人是轎來轎去,兩腳根本用不著落地。看成色,那靴是內聯升的手藝無疑;再瞧身上,簇新的蘇杭織錦緞的長袍馬褂,錯不了出自瑞蚨祥;頭上呢,是一頂馬聚源的水獺暖帽;往那一站,溜光水滑,風光無限。王品引薦說這位宋大人在德國習醫多年,多少疑難案子都是他斷的。林驛丞肚皮裡再不願意,也不能不遠接高迎,奉為上賓。私下裡,林驛丞對王品說,這麼大派頭的爺,過過手,還不得五百兩銀子?王品讓他把心擱肚子裡,人家分文不取,只當是做些功德了。這下子,林驛丞的臉上才見了笑模樣,趕緊好茶好煙土伺候著;宋大人只喝了茶,煙土一動沒動。王品說宋大人平生為善最樂,宋大人卻說理當的。”
“接下來,林驛丞將宋大人帶到靈柩前,宋大人只留下他帶來的幾個助手,讓其他人都退下,林驛丞見他的小皮箱子裡有一大堆亮閃閃的鐵傢什,不知是做什麼用的,王品告訴他,那是驗屍用的鑷子、鉗子、刀子和鏡子,林驛丞奇怪了,驗屍怎麼還要用鏡子?王品說,鏡子最是有用,只要捧鏡照上一照,無論是誰,他的前世今生都歷歷在目,案發情形自然更瞞他不過,經他手送進衙門號房裡的人犯,沒一個鳴冤叫屈的。張目、李耳他們不禁丟起眼色來,嘴上不說什麼,心裡卻嘀嘀咕咕,半信半疑。”
說話的是書鋪的黃老闆,花鋪的房三爺跟香鋪的蒲先生聽著都覺得玄虛。房三爺問道:“黃老闆是給我們爺們兒說書的吧?”黃老闆道:“難道你倆還信不過我嗎?”房三爺跟蒲先生一齊搖頭道:“是你的故事不讓人信。”黃老闆拍著胸脯說:“我多咱騙過你們?”蒲先生說:“要是你說的都屬實情,那麼張爺與李爺為何也要半信半疑呢?”伴兒拎個壺,見他們吵吵得有趣,就嘻嘻地拾笑。黃老闆心裡正不順序,順便拿伴兒當出氣筒子,他將臉一板呵斥道:“快續水去,戳在這兒瞧哪家子的熱鬧!”伴兒褪褪脖子,一溜煙兒地跑走了。房三爺和蒲先生知道他有點上臉,又趕緊哄他。
“你給我們說說後來呢?”
“後來,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