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六,太后壽辰。時令已經入冬,內僕局依著各宮的位分陸續將炭火分發下來,康寧殿內溫暖如春。問天閣壽宴過後,兆惠帝陪太后回康寧殿,難得地沒有急於起駕回明元殿批看奏摺,移坐偏殿,執茶小話。
慎太后習慣了這個兒子的寡淡少言,是而在乍看皇帝這一架式時頗有幾分受寵若驚,直待帝將話題引向明親王,方有所覺悟,遂示意寶憐率著諸人下去。
無論此間結果如何,在外人看來務須是母慈子孝,融洽和煦。
偏殿內再無外人,慎太后方道:“夫妻間的事,縱算親如母子,也是不好過多插手的。允執的脾氣皇帝比哀家更清楚,如果不是被逼到了一定份上,他走不了這一步。”
兆惠帝淺笑:“這豈不是把朕的賜婚當成兒戲?”
“唉,皇上賜婚是為了成就一樁美事,可誰能想到中間出了薄時這個變故?”慎太后面色沉痛,忒是心疼不捨,“光兒不像年兒還有一位皇子傍身,齊王妃先她一步有孕已是處境尷尬,如今又出了這麼一個姐姐,她在王府裡待得必然艱難,自貶為庶民下堂求去對此下她沒準是最好的安撫呢。還有哀家的瀏兒,從在孃胎裡始,已經遭了數回的暗算,倘若這時候容妃下去了,他小小人兒在這宮裡還如何能活得下去?縱算是為了瀏兒,也不得不讓薄光把這份罪過一人擔下。”
兆惠帝兩排幽冷的長睫下垂,覆住了略深的眸色,沉思略久,道:“母后費心了。”
慎太后苦笑:“哀家是一個母親,一個祖母,為了自己的兒子和孫子費點心不算什麼,但皇上不僅僅是父親和兄長,還是整個大燕皇朝的主人,要肩負的東西不勝列舉。若連這等兄弟閨房內的瑣事也要一一過問,豈不是太顯得這後宮無能了麼?”
“母后是想告訴朕,這事全由母后作主麼?”
話說到這份上,看來今日不得不向前走一步。慎太后嘆道:“倘若皇上覺得哀家插手多了,不妨儘速選一位皇后罷。魏昭容德行有失,自難為後。容妃家世不濟,不堪扶持。如今後宮裡,論及門第、品行,也惟有淑妃……”
兆惠帝搖首:“淑妃賢良有餘,威望不足,不足以鎮服六宮。”
“一國之母要得就是賢良淑德,以德服人方稱得上‘威’,廣播賢名方稱得上‘望’,哀家記是皇帝先前也曾將淑妃列位後位人選,可是她近日做了什麼失德失儀之事?”
稍作沉吟,兆惠帝問:“淑妃若成為皇后,母后認為她能活到幾時?”
“嗯?”
“魏藉苦心孤詣想他的女兒成為後宮之主,如今後位空懸,他姑且還能忍著,一旦這個覬覦多年的位子被人佔踞,老羞成怒之下,忤逆犯上諒他不敢,將氣撒在替而代之的那人身上還是有的罷?”
慎太后微愕,兩眸緊盯兒子諱莫如深難察喜怒的面孔,道:“皇帝……知道?”
“在母后的心目中,您的兒子如此昏聵無能麼?”
“皇帝既然一直知道魏氏一族的野心,為何任他們在朝堂得勢,後宮放肆多年?”
“智慧如母后,也不明白?”
慎太后兩眉深蹙,道:“薄家初亡之際,你需要借用魏家的人來肅清薄家殘黨,哀家可以明白,但為何其後任其培植朝中勢力,不怕出現第二個薄呈衍?”
兆惠帝失笑:“魏藉永遠成不了薄呈衍。”
慎太后一頓,道:“不管是謀略和氣度,魏氏的確望塵莫及,但其人行事不擇手段,箇中的陰狠卑劣也是薄氏所不及的。”
“正因如此,魏氏養育不出雍容大氣的女兒。”
縱然如此,皇帝不也寵愛了那個膚淺張揚的魏薰多年?慎太后很想這般反詰,但今日的展開已是太多,不宜步步緊逼,道:“允執的事,皇上意欲如何理會?”
“母后既已做了決斷,朕自當尊重。可是,朕有句話想提前告訴母后一聲。”他將茶盞放下,修長白皙的十指扣在紅木案上,對比鮮明地映入太后眼簾,“薄光她不應成為母后雷霆手段的棋子之一,得放過的時候就放過罷。”
皇上這是……警告?這下,慎太后是切切實實地怔住了。
多年以來,為保全自身還有母家,她在自己的兒子面前事事小心,收盡鋒芒,還是不夠麼?稍久,她幽幽道:“哀家一向疼愛光兒,又捨得對她做什麼?哀家還記得當年是皇帝與允執達成了兄弟間的默契,從那時起,薄家的小四隻屬於允執,但願這段往事永遠是你們兄弟情分的見證。”
兆惠帝哂應:“多謝母后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