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臣面面相覷。司勤學雖不明就裡,仍恭身:“老臣洗耳恭聽。”
“朕夢見了外祖。說也奇怪,朕從未見過外祖,也不曾看過他的畫相,但今晨醒來,朕講夢中的外祖的身形容貌講給王運,他竟說絲毫不差。”至此,光武帝頓下,沉吟多時,“外祖對朕說,他雖受屈而死,卻從未怨恨父皇,因自古君臣相處之道,本就是複雜莫名。縱使賢如魏徵,在世時深得太宗重用,死後也曾遭太宗掘墓鞭屍。故而,為君者須記得自己上承天任,體貼臣下,造福於萬民;為臣者須記得自己得勢於君恩,感念君心,造功於社稷,兩方契合,方造就出千古盛世。各位說,外祖的這番話有無道理?”
誰敢說沒有道理?群臣競相讚許。
光武帝嘆息:“各位愛卿不愧是飽學之士,初聞便已領會。朕在夢中卻聽得一知半解,醒來想了許久,也只得出一個結論。有話說‘君明臣直’‘君賢臣明’,反過來亦然罷?臣直則君明,臣諂則君昏,臣佞則君佻,臣奸則君暴,相輔相成,缺一不可。諸位愛卿以為如何?”
賀為善與幾位同僚暗遞眼色,斂衽欲言,誰知聖上又開金口:“說罷了夢話,朕再說些好話罷。今兒早朝前,兩位太后派人捎話給朕,因為今年的菊花開得甚早,今兒將在問天閣宴請各位大人的家眷賞花品蟹,倘若時辰埸了,或許就請各位夫人在宮中住下。”
賀為善等人面色一變:“皇上,外官家眷留宿宮廷,這與理不合罷?”
光武帝挑眉一笑:“朕也這麼回來著,誰知兩位太后早備下了話,道朕尚且年幼,也沒有嬪妃住在後宮,無嫌可避,各位夫人留宿有何不妥?兩位太后還說,若是哪位大人府裡的公子、小姐生得俊秀可人,索性收為義子、義女,義女留在太后宮中的長年作伴,公子則派在朕身邊當個伴讀。朕想,這也是好事不是?左右朕尚是年幼無知,只知貪玩享樂,有個玩伴也好。”
……
當日,輔政大臣盡相請命,叩請天子親政。
躲在後殿竊聽全場的王運回到德馨宮,向薄光細述殿上一切。後者舉著那幅看了一上午的畫圖,莞爾:“我的瀏兒,比我預想還要出色。”
畫分上下兩景,上景舞劍者縱身,手起劍落,將琴劈為兩半;下景舞劍者劍舞自如長虹,被撫琴者為不使自己形同虛設,不得不配合舞劍者的節奏踏足擊掌。
“才看到瀏兒這幅畫時,本宮雖然認同,卻也擔心他鋒芒過露,令得君臣失和不好收場,是而派王運過去聽著,以便本宮隨時補救。此刻看來,他當真已經長大。”
緋冉頷首,喟道:“這九年來發生了多少事?商相離世時,有幾個大臣明著推太后垂幕聽政,實則暗藏鬼胎,結果太后不但把那幾人降了,也徹底收服諸臣,從此他們在您面前再不敢造次。後來,有藩王作亂,太后苦心設計,化解危機,使得皇上聲名鵲起。更別提太皇太后在駕甍前對皇上幾次未遂的加害,也是您一一破解。恁多次風高浪急的時刻,太后陪著皇上度過,莫說皇上生來便是人中之龍,縱使一位凡夫俗子,得太后這般的悉心教導,也必有一番豐功偉業。”
“並不盡然如此。”她輕嘆,“商相離世的那時,正逢兆南旱災,原北蟲災,內憂外困,本宮當真是擔心來著,是瀏兒面對群臣時毫無懼意的眼睛,給了我面對萬人萬物的信心。至於之後的其他,也是因為他有那份天資,否則,我決計無法將一塊朽木雕成光華璀璨的美玉。透過今天的事,我明白,自己放手的時機已然來臨。”
“啊?”緋冉愕然,“太后您說放手,是指……”
她嫣然:“離開宮廷,尋一處家勝地去禮佛養老,你不覺得很令人嚮往麼?”
“使不得呀,太后。”緋冉大驚失色,“皇上還沒有大婚,未來一定還有許多政務須您為皇上定奪,您怎麼離得開?”
“大婚的事,我已經看好了周家那位二小姐,小小年紀,聰穎卻不張揚,成穩卻不機滑,稍加雕琢,必然是最好的中宮之主。我與周太后商量,用兩年的時候,看瀏兒自己喜不喜歡,若無大礙,未來的皇后人選已無須費心。至於政務,天下不可能永遠太平無事,沒有最好的時候,只有最恰當的時機。今日之事說明他已然能夠獨擋一面,我便該放手。從此瀏兒與我一起的歷煉已經結束,接下來是他一人的征程。但……”她稍頓,眸心一絲冷芒閃過,“我只有擔心一件事。”
緋冉忙不迭點頭:“對啊,皇上在前朝後宮有許多事仰賴太后,您哪能說走就走?再者說,您若離開,那些藩王倘若欲趁機犯亂,難道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