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近半個時辰,這才在蔥鬱的山林中看到了寺廟簷牙。此時楊袞已累得氣喘吁吁,頭昏腦漲,若非看到房屋屋頂了,他真是有點堅持不下去。楊袞也是武夫,但在北方草原,實在很少爬這麼遠的山路。
“篤篤篤……”木魚的敲擊聲和聽不懂的日語經文唱誦朦朦朧朧,楊袞只覺頭部缺血似的,早已失去任何欣賞的興致。
日本僕從伸出拿著短刀的手臂,擋住楊袞身後的隨從,又鞠躬指著前面寺廟的門口。楊袞氣喘吁吁對隨從道:“你在此等我便可。”
他獨自循著方向走進去,長吁了一口,累得想馬上就坐下歇氣。
就在這時,楊袞察覺有人跪在自己身後,他急忙回頭一看,見一個穿著衣裙揹著枕頭的女人正拿毛巾擦著地板上的泥印,他低頭一看,靴子上全是泥,而這寺廟廳堂的地上竟也一塵不染。
楊袞不動聲色地把靴子脫了。
沒一會兒,一個面目清瘦、身材有點矮小的光頭中年男子走了出來,鞠躬道:“貴客定是大遼使節楊君,本人乃邀請楊君的小野好古。快請入座。”
楊袞沉住氣,先以手按胸,向那人執禮罷,這才走到一張茶几前,見有個蒲團,便盤腿在蒲團上一屁股坐下來。他把帽子脫了,頓時露出了禿頂髡髮。
或許這日本男子覺得他很怪異,但楊袞同樣覺得這廝奇怪,剃著光頭當和尚,卻又是武將,寺廟裡還有穿衣裙的女人……
小野好古微笑道:“大遼契丹人見面執禮是不說話的?”
楊袞道:“漢兒見面會寒暄,我們只需鞠躬表示尊重主人。”
小野好古點點頭:“不同地方來的人,習俗不同,我們得漸漸才能瞭解。”
楊袞琢磨稍許,回應道:“我便是楊袞。”
小野好古聽罷頓時又笑了一聲,道:“那麼楊君此番不遠數千裡來到平安京,便是為了幫助我們抵禦中原的進攻?”
楊袞不動聲色道:“某受大遼皇帝及北院樞密使蕭公重託,正是為此事而來。不知小野公是否聞知中土大事,蜀、唐、南漢、東漢,及党項平夏、大遼幽州已被許國所佔;許國主郭紹野心勃勃擴張進取,大遼已深感威脅。
如今大遼已得確切訊息,郭紹為圖日本國銀礦為軍費,正在準備入侵東島。若是日本國能抵禦許軍進攻,對大遼同樣作用重大。”
小野好古沒有馬上反駁,並附和道:“楊君如此說來,似乎合情合理。”
楊袞忙道:“大遼上京、渤海有漢兒工匠,能幫助貴國煉出白銀,貴國依靠銀山必能更加富庶;我國還能幫助日本國兵馬瞭解、應對許軍戰法……”
小野好古忽然一改客氣謙遜的偽裝,有點不客氣地打斷了楊袞:“大遼朝廷之意,是兩國結盟,共同對付你們的強敵許國?”
楊袞頓時一愣,心下一股火氣莫名地冒上來!
這日本國人表面上貌似謙遜,實則十分狂妄!他也太看得起自家了,堂堂大遼便是為了對付許國,犯的著與東島結盟,藉助他們的力量?
楊袞冷冷道:“小野公恐怕誤解了某的意思。大遼朝廷主動為貴國提供幫助,著實也為自家思慮,但真正有燃眉之急的並非大遼,而是貴邦!某勸日本國君臣,早作軍備,不然事到臨頭,莫非望風而降?”
小野好古聽罷臉上也很不好看,他深吸了一口氣道:“楊君恐怕也誤解了大和人。”
“哦?”楊袞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小野好古道:“我們最喜之物,乃櫻花……可惜,楊君來的不巧,此時美妙的櫻花已經凋零。要賞此物著實難以碰巧,其花期甚短,在最美之時,便凋零紛飛。”
他神色一凜,用生澀的漢話道:“只可玉碎,不願瓦全!為天照太神、天皇陛下而死,乃大和人之榮!”
楊袞聽完一席長論,怒氣也消了一些,想起自己在平安京到處碰壁,得罪此人並非上策。當下便改口道:“某聞小野公善和歌,是詩人。詩人總有些胸懷出於誠心。”
果然小野好古很受用,跪坐在蒲團上,上身前傾,向楊袞微微鞠躬,口氣也淡定了不少:“心無情懷,寫不出好的和歌。”
他說著說著,竟然扯起嗓子,忽然“嗚哩哇啦”地吟唱起來,楊袞險些被逗樂了,卻又笑不出來,因為小野好古臉上的神情一本正經,完全沒有開玩笑的樣子。楊袞哭笑不得,愕然坐在那裡。
就在這時,一個婦人端著茶水上來了。小野好古拿手掌輕輕一扇,嗅了一口,然後正身端坐閉目陶醉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