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外,倪秀娥正和幾個女人邊做針線邊聊家常,看見曹桂枝出現,全都停止了說笑。曹桂枝照常不打招呼,目不斜視地往外走,休休垂著頭跟在後面,朝倪秀娥無奈地笑了笑。倪秀娥目視著母女倆經過,突然變得心不在焉起來。
曹桂枝在官道上要了輛馬車,說了個地名,休休方知道她們要去孟俁縣最熱鬧的地方—陂山磯。那裡是縣府所在地,商賈旅人在此雲集,沿街客舍商鋪生意興隆。休休每年只有臨近過年才有機會跟著父親逛街,買幾塊花布,挑個好看的頭簪,那便是她雀躍神往的事情了。
而這次母親揹著父親帶她到陂山磯幹什麼?
休休並未因為到了陂山磯而歡欣,相反,她對母親反常的行為心存疑惑。曹桂枝也絲毫沒有帶她遊玩的意思,悶聲拉著她,腳步越來越快,一直拐過大街,到了一處僻靜地。休休抬眼望去,原來是家上等客舍,門牌氣派軒然,外有彪漢守護,定是有權有錢人下榻在此。
休休心中的疑惑更深,但見母親撇下她,過去與守護輕聲說了幾句,其中一名守護示意她稍等,接著轉身進去了。曹桂枝心神不寧地來回走動,不消多時,從裡面出來一名髮鬢花白的老頭,一身質地考究的錦繡長袍,休休聽見母親管那人叫“福叔”。福叔望了望休休,招手讓她們進內。
沿著長廊往裡走,隱約見些亭臺樓閣,小徑兩邊垂楊匝地,鶯飛燕往。休休無心賞景,感覺母親拽她的手勁越來越大,似乎怕她逃跑了。而且她的手心又是寒涼入骨的,讓休休心中的不安愈來愈強烈。她不時地望著母親,想問又不敢問。
在休休的眼裡,母親雖是刻薄冷淡的,但長得算得上美麗。尤其是一雙眼睛,嫵媚而多情,像蒙了紗似的,隱匿著不為人知的東西。母親才三十出頭,歲月卻過早地在她身上烙下痕跡。她變得蒼白而憔悴,就如雨後凋零的枯荷,殘敗地漂浮在水面上。
在福叔的引導下,母女倆止步於一間廂房門口。曹桂枝不放心似的撣了撣休休的衣裙,又梳理了一下她的頭髮,才帶著她進屋。
跨進門檻,休休抬頭便見到了端坐在上方的那個人,好似一記響雷落在她耳畔,難以言喻的驚懼席捲全身。六歲那年的情景,再度清晰地浮現在她眼前。
她很快認出了他。
那人也望定她,深邃的瞳孔閃了一下。休休尚在睖睜,身邊的母親使勁拽了拽她的袖子,她膝下一軟,就勢跪在了地面上,聽見母親顫著聲音說話:“爺……”
“都起來吧。”那位爺開口道。
休休仰頭,在窗外一點陽光的掩映下,那人邁步走到她面前,緩慢沉穩,看不出絲毫情緒。在這樣的光亮下,他朝休休凝神端詳,含有深意似的點了點頭。
福叔帶了兩名守衛,抬了一大箱子進來。休休聽見福叔管那人叫“相爺”,相爺微一抬手,箱子開啟,只見滿箱子的綾羅絲緞、簪釵鈿花,耀花人的眼睛。曹桂枝一時怔然地凝視,隨即俯跪在地,泣道:“桂枝謝相爺!”接著想起什麼,拉住休休,道,“休休,快叫乾爹。”
休休一顫,才看見這位相爺冷凝的表情,不知何時緩和下來,甚至帶了點笑意。她這才反應了過來,不加思索地脫口道:“我有爹!”
她這一出口,屋裡的人不禁都瞪大了眼。曹桂枝正要訓斥,那相爺擺擺手淡笑著,只對休休說:“你爹姓陶,原是我沈家的泥水匠,你回去跟他說起,他也會欣然應允的。你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待在窮孟俁縣得不到好的結果,我認你做乾女兒實在是對你家莫大的恩惠。江陵是都城,有皇帝,有你想都想不到的榮華富貴。我家二夫人只得一子,因體弱小女胎死腹中,夫人終日心慼慼、憂思忡忡,最近不斷與我提起,她想認個乖巧懂事的女兒,承歡膝下以享天倫之樂。”
休休想起天際跟她提起過,他的娘曾經去江陵給官家當過奶孃,難道此人就是人們經常提起的宰相沈不遇?
此人正是沈不遇。
沈不遇見休休垂眸不吱聲,凝了笑意,沉沉道:“怎麼,你可是不願意?”
“願意!一百個願意!”跪在地上的曹桂枝搶先替休休說話,“攀上相爺,乃陶家最大的造化,這福氣一輩子想修都修不來。休休,你快給相爺磕頭,謝過相爺!”
休休不知哪來的一股勇氣,她大膽地盯著沈不遇,絲毫沒有磕頭的意思,大聲說:“我不要什麼乾爹,我已經有世上最好的爹了!娘,休休不想去江陵,只喜歡在孟俁縣待著,陪爹一起過日子!”
曹桂枝發了瘋,一巴掌扇在女兒的臉上,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