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裡鋪平整,“言一字寫得極周正,我照著他的字跡寫了一遍又一遍,偏寫不出他的半點神韻。他寫著,求菩薩保佑我們萬事稱心,到老都能相守在一起,還說他等著我,一直在那等著我,要我快些去找他……我們這輩子,下輩子,還有下下輩子……永遠都要在一起……”
那人湊過頭去,就著他的手讀那幾行字。年頭久了,紙張破損,字跡便有些模糊,讀起來格外吃力。
上書小楷十六字:天上人間,心事難諧。從此以往,勿復相思。
待讀完這兩句,那人的面色盡白了。
“怎麼了?”他的同伴問道。
“這,這字跡……”那人將紙箋自巖錚手裡奪了過來,滿面驚詫地瞪圓了眼睛,“這字跡……分明是我的!”
他的同伴一怔,隨即大笑起來:“怎麼可能?天下之大,字跡相仿之人不計其數,你怕是看錯了吧?”
聞言那人亦猶豫起來,尤自盯著那幾個字出神。巖錚沒了耐心,劈手將紅箋奪了回來,妥帖地藏進了衣襟裡。
那人怔怔地望了望巖錚,又看了看自己的同伴,終是笑了,“也是。是我少見多怪了。”他將掉在地上的那錠銀子重塞進巖錚手裡,在他手背上拍了兩拍,“兄臺,對不住。這銀子你好歹先收下,往後若有什麼事,可到豐和關的風清樓去尋我,只說找二當家就好。”
他的同伴臉色一時有些僵硬。
巖錚見他鬆了自己的手,要上馬離開,沒來由的心裡一急,下意識地就拽了他一把。衣袖褪去,他的腕子驀地露出來,皓雪一般,其上一圈淡淡的月牙疤痕,若隱若現。
“你做什麼!”那人的同伴喝道。
那人倒無甚反應,只對巖錚歉疚地笑了笑,把他的手輕輕推開了,“豐和關,風清樓。”
巖錚愣愣地點點頭,再回過神來的時候,街上早已只剩自己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言一……”望著那人離開的方向,他喃喃自語道。
* * *
第三十九章
豐和關,風清樓,冰紋畫檻,酒香清逸。
“呦,大當家,二當家,回來啦。”
這小二口中的大當家和二當家,正是之前巖錚在路上遇到的那兩人。
聞言,二當家無明衝手下笑了笑,把韁繩遞了過去,徑自穿過倒廳小院和垂花門,進了東首的臥房裡。在外面跑了大半天,衣裳都透了汗,他解了外衫,捧了水去湃臉。尚未直起身,便聽到腳步聲自身後傳來,隨後一個高大的身形自後面貼上來,不用看都知道是誰。
“熱。”無明用胳膊肘把那人支開,繼續專心洗臉。
“我就是怕你袖子沾了水,想給你挽挽。”大當家面上頗有幾分尷尬,終是戀戀不捨地往後退了一步。
無明沒接話。
頓了半晌,大當家道:“臉上戴著這東西,悶是悶了點,可你好歹再忍忍,萬一過了晌午,還想出門呢?以往我嫌它累贅的時候,你還總勸我忍著些,如今我還好好地戴著呢,你怎麼倒先把它揭了?”又繞到無明身側,“難得找個機會來尋你,這才騎馬出去逛了幾個時辰,你便累了?”
無明沿著面頰的邊緣,動作輕細地自臉上褪下一層薄薄的皮來,那張皮顏色淺淡,較蟬翼厚不到哪去,而他真正的容貌也露了出來,“不是我累了,是你不該丟下那麼些公事,三天兩頭往這邊跑。沒人發現倒還好,若是又讓那些大臣知道了,我這風清樓守備再多,也敵不過那麼些殺手。”
大當家氣得一拳捶在牆上,“本王樂意去哪便去哪,也容得他們置喙!這麼些年了,竟沒一天輕省!”
無明拿帕子拭了手,回身無奈地看他一眼:“你聽我一聲勸,早些回去吧。”
“我這不是放心不下嗎……”
“自傷好以後,我便將這風清樓接了手,如今算來也有好些年了,能有什麼應付不來的?更何況若出了什麼亂子,從這送信到你營中最多不過一盞茶的功夫。”
大當家臉色愈發陰沉:“說到底,還不是你想我走!”
無明還想說什麼,大當家卻早已踹門而去了。他連嘆幾口氣,也顧不上別的,趕忙追了上去。還未行到堂廳,果然便聽到一片震耳欲聾的巨響,待掀了簾子進去,只見桌椅板凳倒了一地,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下人們跪倒一片,打著哆嗦不敢說話,而始作俑者正大咧咧地立在那片狼藉之上,尤不過癮。
“二當家,你快勸勸大當家吧……這,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