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平安下了山,應該正於投奔躍馬山莊的路上。
他淡淡覷看著我,一雙藍眸靜如深潭渾不見底,再不是那入骨三分的決然與剛烈。仿是隻為心平氣斂地待一句早已瞭然的答案。
——你是說……你用我的劍……殺了……一隻雞?
——此劍是他甘願拼上性命為我取回,我自當日夜帶於身邊,不會輕易轉交他人。
——流水高山,互不相負。伯牙尚且絕弦以酬知音,而在下自問劍術遠不比伯牙琴技,有何可惜。
——一人相攔便是我殺人,萬人相攔不過是人殺我。
“起來吧,”良久的靜默相望,我掉過頭對一眾跪地之人說道,“回京便是了,莫非你們還要聽我道一聲‘平身’麼。”
天崩地動一聲震響。當吟鏗然直插入地,於丘地之間坼裂一道丈長巨縫。逼聳入雲的山隘下,黧黑長劍落下孤零零一注斜影。
白衣人黯然回眸,空手而去。
第 64 章
六十四
1
費帝容少林之事不了了之的理由有二:第一,漠北諸國傾盡鐵騎犯我邊境,孺子婦人亦是跨馬持刀誓死相拼,玉王倪尚卿還未將鑲有“玉“字的旄旗插入幢杆,便已倉猝出征。第二,隴西郡守羅汜暴死宮中,隴右之地舉境皆哀,再無一兵一卒保國衛土,門戶大開之下,縱使漠北鐵騎輕易入關。
羅汜的屍首裝於紅楠棺木中運至了隴西,聞訊的百姓一路尾隨痛哭,時有昏厥道旁者。小王爺亦是為此親臨玉王府興師問罪。據悉他痛疾不欲再生,聲淚斥訴,咯血昏死方止。一場帶刀帶甲的大鬧,不僅將這主僕二人難以為人言明的情愫昭示天下,更是直指玉王乃羅汜之死的罪魁真兇。甚至還有人說他因之得了瘋病,不時狂性大發,將府內一些慣使的婢子家丁攆打出門。
偶像演技一身挑。了不起。
倪珂的庶母方自湖州來於繁華京師,纖姿文秀,賢淑識禮。見倪尚卿匆匆帶甲出征,留下自己孤兒寡母和一大家子未善之事。極沒主意之下想到了倪珂,想著這父子二人歸根結底還是血脈至親,今日鬧了,明日即該和了。於是她攜著一雙幼子與一眾下人前去敬王府恭恭敬敬地向小王爺作下請求,望他與玉王渙然冰釋,早日回王府主持大局。
我猜他定是稱病不見一再推謝,和當日閉門深山古剎謄經唸佛一樣。
欲擒故縱,兵不血刃。
我於一個漾著細雨的早晨與十萬兵甲驅馬入京。長空被洗濯出澄澈之藍,落地雨聲,如同呢喃。
“靈王回京了!殿下回京了!”所經之地一概過節般歡欣鼓動,夾道的百姓冒雨相迎。他們好像都認為我可以終止這難休難止的帝位之爭,也可以罷黜這無窮無盡的兵戈之禍。
漸行漸晴,長天油幕自青。入得市集之時,忽然抬眸見得一人,身披及地的白緞斗篷,佇立城中最高的雀樓之上。他的面容因隱於氅帽而望不真切,只知那身影彷彿一折紙屏,削薄欲折,不盈一握。
跨馬迍迍而行的我始終高抬視線,與他遙遙相視。那個人一動未動,竟似佇在此處長達千年之久,早已化於石頭。
直到一陣風吹過,白髮如練飄起。
2
終究還是回到了玉王府。
瓊枝如故,滿室燻然檀香。正值他於書房正眸看書。
抬眼輕輕對我一瞥,也不問溫問寒,只作淡然一笑,“來了。”
我一言不發靜靜覷視他半晌,突然開口,“為什麼?”
“何來這聲 ‘為什麼’?”
“想汜哥兒一片痴心鍾情,幾任擺佈。你以病重為幌將他召入這危機四壁的京師重地,分明知道以你父親的陰刻謹慎,若手握重兵的隴西郡守不肯示弱低頭,必將身處險境。當日舞勺之年一肩挑起玉王府實乃迫不得已,而今玉王回京,你既已削職卸甲,為什麼偏不能化一腔閒散心境,就隨汜哥兒逍遙歸去?又為什麼非要冒天下之不韙,一手挑起漠北兵亂,一手炮製隴西匪禍,致使邊疆喋血,民怨鼎沸……”涼然一嘆,良久才道,“這帝冕龍袍當真值得你落一個‘眾叛親離,孤家寡人’的下場嗎?”
“‘請留盤石上,垂釣將已矣’。”倪珂展顏笑起,連連咳了幾聲,忽而橫眉立目視於我,冷冷一聲,“那是你,不是我。”
“外叛通敵,內亂朝綱。”我斂起眼色,亦是肅然道,“這為萬世所罵的潑天汙名,你擔不起。”
“於我而言,從來就沒有什麼是‘擔不起’的。”他執起一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