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你們的事情? 阿春又安靜,很少說得多。我就坐下來跟那後生仔談了很久。」
陳心打斷陳三愁的話 :「他叫做戴志。他還跟你講過什麼?」
陳三愁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哦! 我記得了。不,他那時沒說自己叫戴志,只是說人人都叫他做戴志偉,就是那足球小將的主角。他跟我講了很多關於你的事……」
那個下午,陳三愁跟陳心說了許多話,兩父子原來冷淡得像個陌生人,臨別時還能有說有笑。陳三愁問陳心,到底戴志是什麼人,陳心說 :「他之所以會摸上來這間玉記,是因為我答應過他,要帶他來這裡飲奶茶。」陳三愁就沒再追問,說 :「那你找一天帶那小子上來吧。我上次答應過他,他下一次來,我請他食一客缽酒焗雞翼,那小子講到食,就饞得像個細路仔。我也不知自己撞什麼邪,一見這個戴志偉就覺得有緣。」
陳心堅持要埋單,陳三愁拗不過他。陳三愁又強要送陳心去鐵路站。踏出餐廳時,夥記跟陳心道別,又叫他太子爺。一出去,陳心便問陳三愁 :「他們叫我太子爺,叫陳秋做少爺仔……隔了這麼多年,還是一樣。那你現在老婆生的仔女,他們又怎樣個叫法?」
陳三愁強裝出一副笑容 :「以前,他們會叫阿麗生的女做太子女,背地裡,我聽過阿德叫阿麗做二房,可我自知理虧,沒追究。後來,阿玉一死,我就沒再讓阿麗他們落來K市這一間玉記。我怕阿玉的魂回來時見到他們,不肯入來這間玉記。我若是沒特別事做,就會留在這裡,因為這一磚一瓦,都是阿玉陪我去挑的。牆身用綠磚,就是為了對應阿玉的名字 : 玉、清,我一想就想起綠色,這是阿玉最喜歡的顏色。
「你老豆我風流,但遠遠及不上情聖。我其實是一個不解風情的人,很多時身在福中不知福,等事過境遷,才發現自己擁有過什麼、愛過誰人。過了去之後,我陸續記得許多阿玉的事,那些事細微得連我自己都沒想過會記得,甚至記得阿玉飲熱檸茶時,一定要將每片檸檬戳得稀爛,見到檸檬核浮上來,她才覺得滿意。
「女人喜歡我油腔滑舌,喜歡我將她們捧到上天。但阿玉不喜歡我講太多話。她說我少講話的時候,才真誠。她說我其實一直不喜歡講話,只是我一不講話,就覺得不安,語言是我的保護色。就在她第一次將她……交給我後,她攬著我,跟我說,她是唯一一個不需要我奉承的女人。她讓我在外面講話講到累時,回來找她,單單是坐在她身邊,一句話也不要說。
「只有在她死了之後,我才真正瞭解 : 世上美麗豐滿的女人好多,阿玉不是她們當中任何一個。但是,容許我安靜的女人,卻只有阿玉。」
陳心一直沒出聲,他起初握緊拳頭,聽到後來,慢慢鬆開手,目光自幽暗如深湖的天空轉到旁邊的男人身上。這個男人以前比陳心高好多,現在他還比陳心矮兩三寸,當他追憶亡妻的一切時,他眉頭皺得緊,略顯鬆散的眉尾夾著一兩根白毛,但多情的眼睛融合了黃昏時天空那片寶藍色,看來如同一片深厚的汪洋。
陳三愁對上陳心的視線,淡然一笑 :「我知道了阿秋跟阿春的事之後,有好長的一段時間難以接受。我不是不知道阿秋這一兩年的男女關係複雜,但我沒想過他最後跟個男人在一起。可我後來多上去獨秀居幾次,才觀察到林春是一個令阿秋安靜的人。阿秋平時總說著虛情假意的違心話,獨是在阿春面前,他沉默了,去做一些連我這做老豆的也沒想過他會做的事。關於他與阿春的事,阿秋只跟我說過,他跟阿春在一起,可以一句話也不用說。
「那句話令我想起阿玉。於是,我慢慢就接受了阿春,視他為我半邊仔。是男是女,有時不重要,總好過我因一時衝動,添了筆新債,現在也不知捱到幾時。我有想過,如果阿玉生來不是女人,而是個男人,那我會怎麼辦呢? 我會怎麼辦呢……」陳三愁的嘆息融於風中。
「沒發生過的事,又怎知自己會怎樣做? 沒去做過的事,又怎知道結果如何。」陳心低說。
「也對。有時有些事,不試過就真是不知道。」
陳心踩過一片鋪了許多黃花碎的土地,經過一棵老榕樹時,他伸長手碰觸那一抽抽垂下來的氣根,記得小時候就是何清玉或陳三愁抱起他,讓他以綿軟的小手拍打那粗糙的氣根。
陳三愁看著陳心自褲袋掏出八達通,拍卡,入站。陳心給父親以一個背影。兩手插著褲袋,挺起腰骨,踏上扶手電梯,下去搭地下鐵。
回到C大時,抬頭,見到黑夜下林立的街燈閃著橙光,